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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 温世建浮丘感叹 韩元肃梦遇焦大

第六十六回 温世建浮丘感叹 韩元肃梦遇焦大


    二人又在看一幅“乳姑不怠图”。说的是唐代博陵崔山南,其曾祖母年事已高,牙齿脱落,祖母每天盥洗后,都上堂用自己的乳汁喂养婆婆,如此数年,曾祖母不再吃其他饭食,身体依然健康。曾祖母病重时召集全家人说:“我无以报答新妇之恩,但愿新妇的子孙媳妇也像她孝敬我一样孝敬她。”后来崔山南做了高官,果然像曾祖母所嘱孝敬祖母。温世建看后说道:“羊羔跪乳,乌鸦返哺,人间也有‘乳姑不怠’。人间自有真情,世间还是好人居多。”
    “我很欣赏这一幅。这是北宋分宁黄庭坚,他虽身居高位,却侍奉母亲竭尽孝诚,每天晚上都亲自为母亲洗涤马桶,没有一天忘记儿子应尽的职责。”韩元肃指着一幅“涤亲溺器”说。
“我也欣赏。看看如今,个别寡廉鲜耻之人稍有得势,稍有几个臭钱,就不可一世,呼东唤西,除了吃饭自己不得不张口动嘴,当然也有动手动脚的时候,但自己的‘溺器’他自己是不会去动的,更何况父母的了。”温世建接话说。

    “宋代天长朱寿昌七岁时,生母刘氏被嫡母嫉妒,不得不改嫁他人,五十年母子音信不通。神宗时,朱寿昌在朝做官,曾经刺血书写《金刚经》,行四方寻找生母,得到线索后,决心弃官到陕西寻找生母,发誓不见母亲永不返回。这个精神可嘉,但扔掉工作不可取。人生是吃穿住行,人生是喜怒哀乐,人生是相互地搀扶,人生是代代传承。新时代要有新的思维,新的理念,家庭、父母、儿女,事业,工作,政绩等,都要相互兼顾,相辅相成,这才是人生。”韩元肃又指着一幅“弃官寻母”说。
    看完“二十四孝图”,温世建感叹地说:“堂上二老就是佛啊!虽说其中不乏宗法礼仪,但作为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其中也有我们学习、继承和发扬的精神,我们应该采取扬弃的态度,赋予新的内容,教化芸芸众生。为人不孝,何言尽忠,何言报国,何言为天下黎民苍生?偌大一个国家如果父慈子孝,人世间的真情必然感天动地,社会自然也会平安和谐,也必然会很少出现祸国殃民的社稷败类。”

    回到家后,韩元肃一觉睡去,梦里竟然遇到焦大。焦大弯着腰欲要搀扶韩元肃,嘴里还说:“老奴有失远迎,一阵香风怎么把您吹到下人这里?你老有什么冤,名字都叫个含冤诉。”
    “听说你常醉酒,爱发酒疯,可有此事?像我这样的,依然夹着尾巴做人,从来不敢高声。你一个宁府老奴,竟敢太岁头上动土!”韩元肃眼也不看焦大。
    “罪该万死,老奴再也不敢了!”焦大连连作揖。
    “听说你骂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是你见到了还是捉奸在床?还是谁给你说的?人家自己愿意,你一个下等佣人,管你屁事,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见到了躲还来不及,你倒往前撞,不想混了,活腻了?你知道内里曲折吗?光面其外,败絮其中,欺男霸女,对外却装得礼仪善人!”韩元肃有些生气。
    “俺也算是贾家有功之臣,自儿时就跟宁国公出过三四回兵,曾从死人堆里把奄奄一息的老太爷背出来。没有饭吃,俺饿着肚子去偷东西给老太爷吃,没有水喝,俺自己喝马尿,把得来的半碗水给老太爷喝。凭着这些功劳和情分,贾家祖宗在世时总是对俺另眼相待。”焦大开始摆功。
    “可怜的焦大呀!你太不识时务,仍在刻舟求剑,仍生活在过去的岁月。你呀,没看到已是物是人非了吗?也许贾家的家业有你的血汗,但他们的败业不孝子孙哪会买你的账?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乘凉之人往往会把栽树之人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还在评说前人栽树的种种不妥,更有甚者,还有乘着凉也要骂那个栽树人的!”韩元肃进行解劝。
    “唉!时过境迁。败落了,人心不古了,俺恨那些败业不孝子孙,深恶宁国府后代糜烂的生活!心中十分苦恼,只好整日借酒浇愁,醉生梦死,还顾什么体面,见了他们那些败家儿孙就想骂娘!”焦大又动了肝火。
    “你也识得几个字吧?你没看葫芦僧给贾雨村老爷的《护官符》?从中你就看不出一点人家势力的盘根错节?那可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达官贵胄们相互勾结,八方呼应!宝玉抗争都无济于事,我现在明知道薛蟠杀了人都无可奈何,凭你个奴才又能怎样?”韩元肃也来气了。
    “《护官符》无非揭露了这个世道的黑暗和龌龊,可俺骂的才是大观园败业的真正前因与必然结果。俺骂的是吃人的世道,骂的是狼心狗肺的败业子孙!你看看大观园中,哪里不隐现着俺骂的内容。什么贾王薛史四大家族,在俺看来,这样下去,迟早是‘家亡血史’,人死厦倾,灰飞烟灭,让他们折腾吧!”焦大过足了嘴瘾。
    “你这种醉骂太过了!大观园哪个不说你是个酒鬼,是个无赖,谁还想听你说话,多少人都非常厌恶你!你自己感觉到没有?”韩元肃问焦大。
    “不是常说要换位思考吗?假如他们是俺,又该作何感想?那些达官贵人、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自然对俺厌恶之极,这是明摆着的。可那些奴才、下人、出苦力的、穷人,那些被吃人世道压得难以生存的人,他们也在败坏俺的名声,为虎作伥,时常跟着那些光面其外的人物摇头摆尾,充当打手,充当鹰犬,实在令俺伤心!”焦大发了一通议论。
    “你是在说那天把你揪翻摁倒,拖往马圈里去,后来又塞了你一嘴马粪的那些人吗?”韩元肃问。
    “那几位伙计身不由己,平日俺们很是不错,暗地也都议论大观园中的不孝儿孙,好多伙计也为俺暗地鸣不平。都说贾家对俺太不公了,本应该把俺敬为先辈,把俺养起来,让俺有个幸福的晚年。”焦大流泪了。
    “可是,谁能改变黑暗吃人的世道?谁能改变你的境遇?下人永远是下人,上等人就是一个窝囊废也是上等人,就是罪恶滔天,杀了人的杀人犯,人家依然是上等人,你生活在黑暗时代,难道就不知道黑暗时代的王法?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呀!假设你杀了人,即便是你杀了一个下等人,你能像人家皇商薛蟠一样逍遥吗?认命吧!生不逢时,有多少无奈,有多少苦水,有多少冤屈,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吧!”韩元肃说。
    “是啊!伙计们对俺说,那天人家凤姐可是恼坏了,非要贾蓉把俺打发到
远远的庄子上去。那个凤姐不是个好东西,自作聪明,笑面狼,说人话不办人事的妖精,贪得无厌,总爱算计别人!有她三更梦尽人亡魂散的时候!”焦大咬牙切齿。
    “你呀,称勇解得一时气,落得半生苦命人。你说什么跷跷脚比人家的头还高,你跷跷让人家看看,你当自己是大伾山上的石佛啊?还说什么就是人家爹,人家爷,也不敢和你焦大挺腰子,老子不敢,不孝的王八羔子可是啥都敢的,你能把人家怎么着!那天晚上就填了你一嘴土和马粪,你怎么不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呀?可怜的焦大,你也太犯上作乱了,就是你有齐天之功,你还是个佣人,一个下等人,宁国府哪有你撒野的地方!外人看来林姑娘是个千金小姐,谁能知道她内心的悲苦?听宝玉的祖母怎么说:俺这金陵世家史侯小姐,嫁你贾家,让你们儿孙满堂,富贵荣华,可你们哪一个感恩了?不让黛玉嫁给宝玉,不是也让宝丫头嫁给宝玉了,原本的姑表亲,变成了姨表亲,依了你们不就是了!宝玉身为贵族,正统的世袭者,他爱黛玉都不能够,你又能怎样?”韩元肃说。
    “他们还是人吗?禽兽不如!”焦大十分气愤。
    “不说了,该回去了。”韩元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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