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要去鹤壁一趟，趁着这会儿的烟雨朦胧，写点关于淇水的文字。

提及鹤壁，不仅有“仙鹤栖于南山峭壁”的道风古韵，还有“淇水汤汤，渐车帷裳”的缠绵诗情。

翻开《诗经》中的“卫风”，一条载满爱恨情仇的“诗河”便向我们缓缓流来，这就是两千多年前流淌在卫国境内的淇水。

淇水，今称淇河，发源于山西境内的太行山。虽然没有黄河的气势磅礴，也没有长江的汹涌壮阔，但她穿越了古老而浑厚的中原大地，与洹水相伴，一起孕育了夏商周时期的灿烂文明。

不仅如此，淇水又以她的灵秀、沧桑、柔情和哀愁，为中国文学以《诗经》为代表的第一个繁荣时期的到来提供了无尽的源泉。这部最古老的诗歌总集收录了西周至春秋中叶的305首诗歌，其中“邶、鄘、卫”均为卫地诗，合称“卫风”，共39首。而有人统计过，这其中至少有十三篇都直接描写了淇河流域的风光（这是一句流毒很广的误说——本网注），而涉及淇水、淇县的，竟达到了三十九篇。淇河（“淇”字）在《诗经》中出现的次数，仅次于黄河（“河”字）。

诗三百，淇水占了一成三。所以，把淇河称之为“诗河”，实不为过。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看那淇水弯弯的岸边，嫩绿的竹子郁郁葱葱；“淇水悠悠，桧楫松舟”，看那涌动的水面，桧桨的松舟漂漂荡荡——这条充满诗情画意的“诗河”，记载着古老的爱情与往事，承载着远古的欢乐和忧伤。

在它流淌过的地方，既有“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之偕老”的朴素约定，也有“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的心心相印，有“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的依依惜别，还有“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的深深思念……

最为著名的，是它见证了《氓》中那个痴情女子的泪水和意志。

这个聪慧的女子曾经有过爱情的甜蜜，“送子涉淇，至于顿丘”之时显得难舍难分，情意绵绵；“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婚前的等待又是朝思暮想，日夜遥望。

终于，男子从复关走来，渡过淇水，迎娶了女子。但姑娘嫁为人妻之后，却是好景不长，早生变故。“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贤淑的女子多年来谨守妇道，忙里忙外的不辞辛劳，但还是“桑之落矣，其黄而陨”，她被男子抛弃了。

想起儿时的天真快乐，想起过去的海誓山盟，女子黯然神伤。为什么那令人刻骨铭心的爱情，只捉弄多情女子，而对男人却那样放纵随性呢？“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这是多么沉痛的教训！

古希腊悲剧中有个弃妇复仇的故事，叫做美狄亚的女主人公在发现其背叛了父兄而私奔来的爱情受到侮辱后，竟杀掉了男方的姘头和自己的亲生儿子，听起来残忍至极。相比之下，《氓》中的这个女子是多么善良啊，她执着地追求爱情，辛勤地维持家境，耗尽了青春，竭尽了情感，但最后还是被人抛弃。可她并没有想到去复仇、去伤害对方，只是强忍着悲痛发誓要割舍那段情爱。

君既嫌我，我自归去。于是，茫茫淇水又送女子回家，“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多情的浪花，还沾在车帷上不肯离去。

但她能割舍得了吗？诗的最后为我们留下了催人泪下的四个字：亦已焉哉。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那就算了吧，爱已逝去，恨也无谓。

但她真能舍去吗？只有流淌千年的淇水知道。

感谢《诗经》，感谢淇水，感谢两千多年前那些手摇木铎、奔走于阡陌之间的采诗官。他们在平凡的劳动、情爱和游猎中获得神秘的智慧，在两千多年前便知道怎样叙述一件较复杂的事情，怎样运用比兴的手法，怎样把叙事与抒情融为一体，然后，再让淇水或其他河流承载这些人类幼年时期纯真的歌声，让时隔两千多年后的我们听起来仍然心摇神荡、梦牵魂绕。

“痴情女子负心汉”的例子似乎历来都不少见，但“痴心男子寡情女”的故事似乎也还未断，而淇水边那个温婉又决绝的女子，今天大概确实不多了。

淇河的千年情思，至今还在流淌。无论如何，明天，又将有一个繁缛多情的男子前去凭吊徜徉……

（注：原文题目为《淇水汤》，疑掉了个“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