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河文化研究》第6卷

 

   

 

文艺作品 - (长篇连载)淇水滺滺(15—19)
(长篇连载)淇水滺滺(15—19)
 
作者:崔炳文  加入时间:2011-1-31 12:51:03

     (长篇连载)淇水滺滺(10-14)

     陈保省点起一根烟说:“老爷子要是还在,解放后也是当大官的料,可惜死得太早了。”

  “一个时代造就一代人,父亲常说,‘多想别人的好处,朋友越交越厚,越交越多。’他给后人树立了楷模,后人怀念他,政府修订史志也没忘记他。你不也是这,‘坐车一千里,好事做了一火车’。”韩世诚说。

  陈保省摆了摆手,不让他说下去,长出一口气,很惭愧地说:“哎,当年我咋办出那些傻事!叫人不堪回首。”

  韩世诚心里“咯噔”一下,他不相信这话出自老朋友之口,仍然说下去:“你要是在测绘队处处占个小便宜,清早睡个懒觉,光说能话不办能事,领导会提拔你,政府会重用你?”

  陈保省皮笑肉不笑点了点头说:“我常想,走仕途、当干部,不进国务院、政治局就不算成功。鹤壁这么大一点儿个地方,能看在我眼里?一位高人给帮忙,下一步我要进国务院,起码弄个司局级干干。我想把她娘儿俩的户口转成商品粮,把晶晶也转过来上学,你想想,一个县城能有多好的学校?培养下一代是百年大计,大学毕业后,再把她送到国外深造。”

  韩世诚皱起了眉头,眼前的陈保省太让他感到陌生了。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说:“你一个人在外地清早不是清早、夜晚不是夜晚的,让晶晶妈来,我赞成。晶晶与石头都在复习阶段,一下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学习受影响啊!等考上大学、成了国家的人,报到时户口跟着人就到学校了。万一考不上,再起也不晚呀。”

  “不、不,你的观念太落后了。商品粮学生与农村学生录取时分数都不一样。晶晶大学毕业后直接到国外去读研究生,就在国外安家了。将来晶晶与石头,一个在国外发展,一个在农村,也不合适,我给你写那封信你看了没?”陈保省眯缝着眼看着韩世诚。

  “我看了。从晶晶生下那天起,我就把她当成闺女了!我是槐树庄人,石头也是槐树庄人,下三代都是槐树庄人!”他把桌子一拍,“我走了,回槐树庄去!”

  

  十六

  

  陈保省把晶晶和晶晶妈的户口从槐树庄迁了出来,转成了商品粮户口,又让女儿转学到市里。他按照田大师的指点,女儿考上大学以后,下一步要考托福到国外上学。

  当兆主任出现在陈晶面前,亮出迁学手续时,她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她跑到韩振淇面前放声大哭。这片热土让她难舍难分,形影不离的石头让她难以分割。

  她到了鹤壁一所学校,还一直想着石头,就连进了考场答题时,石头的身影都似乎还在她面前晃悠。

  分数下来了,她没过分数线。

  也许是魁星阁内就没有槐树庄人的位置,三名学子都名落孙山。

  陈保省把有关招生人员请到宾馆“研究”之后,陈晶被一所商专录取了。陈保省脸上的笑容多了,女儿考上大学成为他谈话的主要内容。在全体职工会上,他还大谈特谈教育兴国的重要性。

  他说:“六十年代时,全球经济处于低谷,东南亚一些国家为扭转局势,把重心放在工业化改造上,用大量资金进口别国的先进设备;美国则不然,他们把主要精力放在办教育上。几十年过去了,美国成了世界上科技最发达的国家。家庭是国家的组成部分,培养人才是关系到国家兴衰的大事。”他越说越激动,拿出女儿的通知书大声念了起来,仿佛自己为振兴民族立了一大功。他又说,“以后不管是领导、前台、大厨,还是临时工,只要他家有人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大家都要资助他,宾馆都要设宴为他庆贺。”

  在场的人一听都明白了,陈总想借机敛财了。兆主任等散会后,把中层以上的干部留下来,又强调了一番。

  送礼成了宾馆的头等大事,上班时公开谈送多少,下班后谈论去哪儿借钱送礼。职工们早退晚到,只要说去借钱了,一律不批评、不扣钱。

  王丽同她丈夫去南方旅游回来,兆主任给她传达了陈总的指示,希望她能起表率作用。王丽第二天背着从南方买来的鳄鱼皮小坤包,提着一包礼品推开了陈总的门,掏出一千块钱说:“晶晶考上大学了,我听说后高兴得一夜没睡,这是一点小意思。”陈保省接过后,她又从包里掏出一叠风光照,情不自禁地介绍起自己的小坤包来。

  这两天,来陈保省办公室送礼的人川流不息。下班了,陈保省夹着文件包走到小车跟前,刚拉开车门,王丽走过来打招呼说:“晶晶啥时候开学?还差啥不差?”

  陈保省说:“快齐了,就差一个鳄鱼皮小坤包,晶晶非要不可!她妈把商场转了一圈都没买上。”

  小车启动了,王丽的脑子也转起圈子来:陈总不是摆明了要自己的包吗?

  回到家里,她又把陈总的话学给丈夫听,她丈夫说:“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他要就给他,明年咱再买个比这还好的。”

  第二天,王丽走进了陈总的办公室,满面笑容地说:“现在的大学生穿着打扮都挺讲究,这个包我看跟晶晶蛮配的,请您转交给她。”放下包,她的眼圈红了,一步一挪迈出了总经理室。陈保省又叫住了她。

  陈保省干咳了几下说:“我听兆主任给我说过几次,你结婚时在宾馆请客,有二千多块钱没清?“

  王丽“嗯”了一声低下了头。

  陈保省说:“这笔账你不用结了,市里这几天在宾馆开会,我让会计冲掉这一笔就是了。你结婚也是咱宾馆的大事,关系到国家千秋万代、后继有人的大问题。以后,中层以上的干部在咱宾馆结婚,请客费用全免。”

  王丽走了,脸上带着笑容。

  中午,陈晶听到门铃声,赶紧过去开门,陈保省没进门就喊:“晶晶,你看,王经理送给你个好东西。”

  陈晶接过包,不由打了个冷战:“我当是啥好东西,疙疙瘩瘩让人身上发冷。”

  “看你不识货了吧,这是世界名牌,鳄鱼皮的,几千块,要的就是这个疙瘩劲儿。你背上让爸爸看看,哎,这才像一个总经理的女儿。放下吧,跟爸爸去商场转转,再买个鳄鱼皮箱子,配成套。走,车在外面等着呢。”陈保省一边说一边向外走。

  父女俩来到商场,从这头找到那头,也没找到疙瘩皮箱子,再到另一个商场,仍然没有找到。他长叹一声说:“鹤壁这弹丸之地,可能是进不起恁贵的东西。走,再换一家。”

  他们一连找了几家商场都没找到,陈保省非要再接着找。

  陈晶站在商场的门口说:“爸,别找了,随便买个箱子好了,干吗非要那一种?”

  陈保省没想到女儿竟说出这样的话,气得把手里的烟都摔了:“你知道个啥!箱子是一个人的名片!你不要忘了,你是总经理的闺女,我不能让你把我的面子丢到大学里去!下午就给朋友打电话,我不信就买不上个鳄鱼箱!”

  为了这鳄鱼皮的箱子,陈保省自己都快变成鳄鱼了。

  

  十七

  

  门铃响了起来,晶晶妈从猫眼儿看到女儿和石头站在门口,喜出望外,赶紧拉开了门,上前拉住石头的手说:“小儿唉,你婶想你想得夜里都睡不着。瘦了,头发也不理理,真是的。你娘咋不来呢?”

  晶晶在一旁撅着嘴说:“把人给你拉来了,也不给倒杯水,把人都渴死了!”

  晶晶妈把石头拉到沙发上问长问短:“这两天见你三爷了没有?你三奶的腿还疼不疼了?玉米出穗了没有?花生开花了没有?”

  这些事情都不是石头关心的。

  陈晶说:“妈,别光给你小儿出难题了,做饭吧。”

  “别慌,我给你爸打个电话,看是在家,还是去宾馆?”

  陈晶妈没说几句,电话中就传来陈保省的训斥声:“咋恁不透气呢?我说过多少遍了,晶晶大学毕业后要到国外去,我们要到北京去。一个高级干部,一个农民,门户相配吗?一个留洋大学生咋能嫁给一个农民?”(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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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是让他到宾馆上班吗?”陈晶妈说。

  “给你个棒槌就当针了!劳动局是咱家开的?我说让谁进,谁就能进了?那是国营的、政府办的宾馆,等我回去再说吧!”电话挂了,陈晶妈被泼了一头冷水,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晶从包里掏出一叠钱说:“妈,这是俺伯给的卖麦子的钱,扣除浇地钱、买肥料钱、买麦种钱,剩下的钱都让我捎来了。这五百块钱是俺伯送我上学的钱,跟那钱不掺和。”

  陈晶妈叹一口声说:“唉,把心扒给他,也买不住他的心!石头,走的时候把钱装回去。给你爹说一声,俺转成商品粮户了,地就不要了。”

  石头抬头看了看陈晶妈的脸色,他猜测到几分,只是不便问。他说:“听我爹说,您三口的地再调地时就没有了。这钱已经拿来了,还有再拿回去的道理吗?”

  陈晶妈走进了厨房,里面传来一声声叹息。

  陈保省回来了,他的脸上没有一点儿笑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半天才说:“来了?晶晶要让你来宾馆当工人,那是好进的?那是自家的宾馆?咱是世交,不说外气话,在宾馆工作风刮不着,日晒不着,谁不想去那里上班?人事手续归劳动局管,要的是干部子弟,商品粮户口,农民根本就不考虑,我当总经理有啥办法?你既然来了,就按来了说,我跟他们商量了,以实习的名义下午就上班。能不能转成正式工人,听天由命吧,要是生来的鸭子嘴,一辈子就别想那鹰食。”

  饭端上来了,陈晶妈瞪了陈保省几眼,说:“孩儿既然来了,能给安排是他前世的造化,不能安排的话,种地也能吃碗饭!”

  石头坐在陈保省对面,他看了看陈保省一眼说:“叔,让您费心了。今年考试我没发挥好,俺爹要我去复习。晶晶说您安排好了,我过来看看,如果能上班,我会珍惜这份工作的,不会给您脸上抹黑。再者,我来看看您。晶晶考上了大学,家里人都很高兴,顺便送送她。”他还想说下去,坐在一旁的晶晶踩了踩他的脚,不让他说下去。

  陈保省有些尴尬,这小孩真是大了,一字一板说得在理。

  一顿不愉快的午饭结束了。

  韩振淇走进这家富丽堂皇的宾馆,在王丽经理简短的培训后,实习开始了。

  先从服务生开始,他两腿并立,反剪着手,站在由他负责的四张桌子旁,等着客人的到来。客人来了,他微笑相迎,让坐、倒茶、点烟、递毛巾、挂衣服,恭恭敬敬地递上菜谱,等客人点菜。这一桌还没安排好,又一群人来了。这边嚷嚷着报菜名,那边吵嚷着要座位,到处是声音,到处在吆喝,就是有四只耳朵也听不过来,长四只胳膊也应酬不过来。

  “这两桌我来。”陈晶不知啥时候出现在他身边。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松了一口气。

  客人总算一个个离开了,又该收拾残羹剩汤、碗筷盘碟。别的服务员把剩菜汤倒在一个碗里,碗盘摞在一块儿,一下搬走了,他也照着做。他捧起来一摞碗盘,生怕菜汤洒在身上,战战兢兢地离开桌子,生怕有个闪失,结果,没走两步,手一滑,盘子全落在地上,成了碎片。

  “谁的盘子摔了?”王丽大声吆喝着,飞步走了过来。

  陈晶拉了一把韩振淇,站在他前面说:“是我,手滑了,也不是故意的。”

  王丽看到总经理的女儿全揽起了,变了口气说:“捡起来放到垃圾筒里吧。”

  第一天上班总算结束了。韩振淇和晶晶走出了宾馆,大街上霓虹灯不断闪烁,川流不息的人群、繁华的城市引不起韩振淇的兴趣。陈晶就要上学离开自己,怎不叫他忧心忡忡?他们走了一条街,又走了一条街,两人默默无言地走着,谁也没说一句话。

  还是陈晶先开口了:“我走了,你复习复习功课,明年再考,相信你一定会考上。俺爸嫌贫爱富,跟俺妈经常吵嚷,我也没办法。俺妈愿意让你来,常念叨你,她给我买件衣服,也要给你买一件,布衫都买了好几件,都在箱里给你放着。她常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我后半生就指望石头过呢’。我爸一听这话就烦。我走了,你不要感到寂寞,到家去,我妈肯定给你做好吃的。我常给你来信,星期天来看你。”

  韩振淇一声不吭,无名的伤感困扰着他,他真想大哭一场。

  转眼间,陈晶报到的日子第二天就要到了。这天,陈晶照常同他一起上班,一同下班,把他送到住室。

  同一个屋里的陈磊师傅看他们进来了说:“你们坐,我去打壶水。”他打完水,在大街上转几个圈回来,陈晶还没走,他给陈晶倒了一杯水。

  “谢谢陈师傅,打扰您了。俺哥没出过门,您多指点些,如果用着陈总,你说一声,那是我爸。”陈晶接过水杯,交代了一番,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夜已经深了,室内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和远处歌舞厅的音乐声,韩振淇翻来覆去睡不着。

  正在看书的陈师傅说:“小伙子,看来压力不小呀!陈总的千金对你还是不错的。”

  “俺俩从小一块长大的,又一块儿做伴上学现在,跟亲妹子一样。”韩振淇说。

  “嗨,年轻人,甭给我打马虎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惜呀,小时候命运相差无几,长大以后就有天壤之别了,人家是总经理的闺女,大学毕业后就是国家干部。你呢?来当服务员了。看你年纪轻轻,正是发奋考大学的时候,不去发奋,偏要来人家嘴底下拾米吃。这才是小老鼠钻棺材,死的出不去,活的要进来。差多少分没过分数线?”陈师傅问。

  “十几分。”韩振淇不好意思说。

  “不考了?没有八年抗战的精神,还算一个男子汉!你要想得到姑娘的爱,你就得学历比她高,能耐比她大。现在是啥时候了,国家要改革,要开放,人得有理想,有抱负,有真才实学。”

  他越说越激动,“你看看报纸,听听广播,国策已定,要改革开放。南方的宾馆、后厨已经对外公开承包了,我的师兄弟,几十年的工龄都不要了,有的承包了宾馆,有的承包了后厨。到时候陈总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还来投靠他?年轻力壮,不能吃苦耐劳,光想天上掉馅饼。我说话不好听,回去当个养鸡专业户,也比当个服务员强!”

  韩振淇仿佛在黑夜中看到了一道亮光,他心中轻松了许多。他说:“陈师傅,我跟你学厨师吧?”

  “你学这一行有啥出息?还是考大学吧。伺候人的活最难干,你脚忙手乱一身汗,精心炒出一盘菜,淡了、咸了,生了、熟了,众口难调,一人难称百人意。当厨师有啥好?一辈子走不出三尺灶台。别胡想,上学才是出路。”

  “陈总不也是学厨师出身吗?不也当上干部,当上大经理。”

  屋内说话,墙外有耳。这些话都让路过的王经理听到了,去头剪尾,成了到陈总那里打小报告的材料。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韩振淇还在重复着同昨天一样的工作,陈晶将要离开自己,他也没空去送她,总觉得心神不宁的。他机械地擦着桌子,桌子都擦得能照出人影了。这时,王经理走来说:“陈总让你到他那去一趟,现在就去。”

  在宾馆里,总经理的召见如同皇宫里的圣旨一样,高于一切。总经理的门虚掩着,韩振淇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迈进了一步说:“叔,您叫我?”

  陈保省坐在老板台后面,脸阴沉得能拧出水来,把桌子一拍:“你知道这是啥地方不知道?这是你家那破堂屋吗?不经允许想进就进吗?真是没上没下!”

  刚进门就一头污水,谁能受得了,韩振淇也没好气地说:“你叫我有事吗?没事我走了!”

  “你会立正不会?”

  “会!”

  陈保省声嘶力竭地喊:“立正!向后转——起步走——一二一”韩振淇后脚刚迈出门,门“啪”地一声关上了。

  十八

  韩振淇没有回头,也没回他住的宿舍,而是径直走出了宾馆,走出了鹤壁,走在起浮连绵的太行山之中。(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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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山重叠,镶在浩瀚的天际中,那一块块大小不均、方圆不规的山田边,参差不齐的树林中,那苍劲挺拔的柿树,更为耀眼。树上紫红的叶子中,青的,绿的,绿中带黄的柿子,似玛瑙,似灯笼,晶莹剔透挂满枝头。清代赵之屏有《列柿流丹》诗云:

  离离琼实,林列涧滣。

  气严青女,点绛聿新。

  载言载笑,红肥遇春。

  寸心若此,奚愧臣邻。

  柿子是拯救人类灾难的“圣果”。每到春末夏初柿树开花的季节,满树的花朵,一枝枝,一串串,甜甜的,酸酸的,顶风香十里。成群结队的蜜蜂、蝴蝶,为它增添了无限的色彩。一场春风,一场雨,风雨过后,满地的花朵,小柿子遍地一层。成为儿童们的珍品,拾到家里用线串起来,拴在手腕上,挂在脖子上,驱邪,清脑,提神。

  说它是“圣果”是有据可谈的,每到水涝、旱灾之年,柿子压弯枝头。秋后摘下柿子晾软,与秕谷麸糠掺和晒干,不霉,不馊,在锅里炒炒,磨成面,用开水拌拌吃,香甜,减饥,祛痰,润肺。柿子帮人度过灾年。

  “圣果”能解人饥荒之难,可它难除人的精神创伤。韩振淇的“圣果”又在那里?他迈过了鹿楼到了柴厂,挨着的是扒厂,他停下脚步,看了几眼依山而居的小山村。山村不大,绿树葱葱,人来人往,鸡鸭走动,不时传出几声狗叫声。深山出俊鸟,淇河岸上气候湿润,女孩的肤色细润,加上文化积淀的熏陶,骨子里露出一股文雅、清秀、脱俗不凡的气质,被世人称为美女。“厂”是该村出过嫔妃美女的地方。朝中大员,地方官员路过该村,武官下马、文官下轿,必须礼拜。

  一辆公共汽车迎面驶来,又呼啸而过。唉,来时与陈晶坐公共汽车来的,在车上她指着那山,指着那村,指着那树兴奋不已。今天,她去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迈出了坚实的一步。自己呢?又走在这条回头路上,所不同的是坐汽车换成了步行,由美好的憧憬变成了沮丧。回去咋向大人交代呢?那一年,刚上初中,有一天下午,陈晶找她一齐回家,他不解地说:“刚开学,我不回。”陈晶一个人回去了。回到家就哭着说:“学校吃饭得排队,夜里几十个学生睡在一个大铺上,挤得翻不过身,有的半夜咬牙,有的说梦话,有的打呼噜,一夜睡不好觉,叫他一块儿回来,他不……”

  石头娘说:“甭哭了,明天叫他回来,就说不回去咱娘来打你了!”他回来了,一进门,他娘就吵他:“咋,晶晶用着你了,跑个路能把脚跑大!她自己回来你就恁放心?”从此,两人清早一块儿走,一块儿回来,朝夕相处,形影不离。

  他拖着疲倦的身子来到淇河边,清清的河水,缓缓地流着,一只小鸟落在河中的水草上,发出叽叽的叫声。小鸟红红的尖嘴,圆圆的小眼,漂亮的羽毛,起伏着身子,压得水草上下摆动,水中的倒影时隐时现,好一幅水景画。他耳边又响起陈晶昨天晚上的诗句:

  我要当一只小鸟,做巢在你的肩上;

  我要做一件棉袄,贴在你的胸前;

  为你带来快乐,为你暖和胸膛。

  ……

  上高中时,老师要她报考音乐学院,说她具备歌唱家的天赋。那年,他们一块儿从学校回来,陈晶唱起《淇河的传说》,歌词是:

  古时候,

  有一个神仙,

  来到太行山的东边,

  抡起天斧劈开了高山,

  劈开了大泉,

  大水流到了平原。

  古时候,

  有一个神仙,

  她撒把种子,

  大地绿油油一片。

  她教人种田,

  教人建造家园。

  古时候,

  有一个神仙,

  她撵来牛羊,

  她撵来了鸭鹅。

  天长日久,

  她的身子化成了山河,

  呼吸化成了云朵。

  她的名子叫女娲,

  后人给她修庙,

  代代供奉,

  代代传颂。

  ……

  她的歌声,字正腔圆,委婉动听。歌声唱得路上前边的人放慢了脚步,后面的人紧追不离。就连拉车的小毛驴也不踢不叫,耸着耳朵,啪唧啪唧有节奏地打着拍,仿佛听得入神入画。

  韩振淇也听得激情大发,要来个二人大合唱,他刚一张嘴,小毛驴惊了,“根呱―根呱―”叫个不停。

  又一阵驴叫声在他身后响起。韩振淇吃惊地回头一看,是孬牛赶着小驴车走来。车上还坐着他的儿子小满囤。他连忙打招呼说:“孬叔,您去哪了?”

  孬牛从车上下来,故作惊呀地说:“小儿唉,你咋步行回来了?你老岳父没用小鳖盖车送你回来?”

  小满囤从车上跳下来很亲近地说:“石头哥,上车吧。”

  孬牛把脸一沉说:“你这小儿,你哥的屁股能坐这驴车。”他又扭脸皮笑肉不笑地对石头说,“你看,你叔要是开辆汽车、拖拉机,不用你吭,都让你乘车走了。这是辆驴车,屈你的身价。”一扬鞭说,“满囤上车。”

  小满囤看看车真走了,不解地挠挠头追上车,喘着气说:“爸,石头哥坐坐咱的车,咋了吗?”

  “你懂啥,能盼街坊买匹驴,不盼家族出个举。韩老大也是能呢,想当人家的女婿。也是漫地烤火一面热,看那个样,八成是叫陈老二撵回来了!”

  小驴车慢慢消失在河滩的拐弯处,韩振淇看着那远去的驴车,他感到困乏了,肚里咕咕叫起来,腿肚酸痛,眼前一阵阵冒金星。他不想向前再迈一步了,没脸走进槐树庄,迈上高门台。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好舒服呀,好似童年在母亲的怀抱中,闭上了眼睛。秋风拂面,像妈妈的抚摸;小鸟的歌声、哗哗的流水声,像妈妈的催眠声,使人温心,使人心醉,慢慢进入了梦乡。

  太阳落山了,梦中听到一个老人的呼唤,他猛地睁开眼睛,是三爷坐在他面前。他那慈祥的面孔给人以安慰,咧嘴笑了笑说:“醒了,睡一觉舒服。你爷在世时常说的一句话,‘劳累一天,难得一宿;劳累一生,难得一眠’。过去不成景年,我到山里换炒面,去一趟不容易,想多换点,你三奶给我做的新袄脱给人家,换一百多斤。一气过来河,放下扁担一歇再也迈不动步了,到家一觉睡了一天一夜。人在外边不管有多大的困难,有多大的委屈,回到家睡一觉,一切都过去了。人一生,啥东西都可以没有,啥委屈都可以接受,不可以没志气。回家吧!”

  炊烟笼罩了整个槐树庄。

  正坐在二门下做饭的石头娘,看到儿子归来,一切都明白了,一股热流从心中涌出,她赶忙捂住了嘴,没有哭出来,昏过去了。

  夜已深静,蟋蟀仍在无休止地鸣叫着。屋外不时传来火车的喘气声和鸣笛声。韩世诚两口睡在东屋的北里间,韩振淇睡在南里间,一家三口人翻来覆去,谁都没睡着觉。石头爹说:“喝水不喝?我给你倒碗水吧?”

  “不喝。我光想哭,又哭不出来。心里撑得难受。真是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皮。这个陈老二,没当兵走之前,说的比鳖蛋都圆,有本事了,成了不要良心、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你不叫俺孩干,你叫你妞来叫俺干啥?你不愿意跟俺结亲戚,俺粘您了?你这样捉弄俺!你有本事给你妞找个当官的,俺也不眼气。”

  “他也是官大脾气长?多大个官呀!可不知道自己姓啥叫啥了。宾馆是他家的世袭产业?咱父亲常说的一句话,‘上帝叫你灭亡,首先让你疯狂’。谁也不知道谁过到哪呢?也是个小人得志狂,看他能混到那一步。还是三叔看得透啊,他见石头跟晶晶上车,三叔长叹一声给我说:‘去不去吧,陈老二眼里能盛下咱?’办到这儿也好,不经风霜,不知人间的世态炎凉。人不怕穷,不怕受欺侮,就怕没志气。只要有志气,当个养殖专业户也能成个万元户。”(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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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

  陈晶清早起来洗漱完毕,父母为她忙碌之后,刚端起碗司机来了。吃过饭后,司机把陈晶的行李箱放在汽车后备箱里,陈保省坐上,车门还没关,屋里的电话铃响了,他说:“我去接。”他万没想到市领导要他去汇报工作,八点钟必须到,不准找人代替。军人出身的他,绝对服从是天职。他只好改变主意,把女儿送到火车站,买好票,特别交代说:“钱、粮票、录取通知书、户口关系都放在王经理送给你的鳄鱼包里,手里提着,不要离身。”然后上车走了。

  火车启动了,碾过淇河大桥,陈晶隔窗看到弯曲的河流,一股留恋之情油然而生。不由得想起春秋战国时期,我国第一位伟大的爱国女诗人、卫戴公的妹妹、淇河的女儿许穆夫人远嫁许国,眷恋家乡,写下了千古不朽的《诗经·竹竿》。诗云:

  藋藋竹竿,以钓于淇。

  岂不尔思?远莫致之。

  泉源在左,淇水在右。

  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

  淇水在右,泉源在左。

  巧笑之瑳,佩玉之傩。

  淇水滺滺,桧楫松舟。

  驾言出游,以写我忧。

  故国的美景,淇水的风光,少女时期,在河边或垂钓,或追逐、或嬉笑,无不在许穆夫人的记忆中熠熠生辉。

  陈晶尽管不是远嫁他乡,出门求学几年,远离家人,远离朝夕相处的石头,离别的忧伤、美好的回忆,无不涌上姑娘的心头,泪水夺眶而出。她含着眼泪把行李包放在行李架上,把鳄鱼皮包提在手里。想静下心来面对人生新的里程,可是,越是想静越是静不下来,越是不想回到那难舍难分的往事中,越是历历在目。“石头哥上班了吗?他在想什么?为不能送我他会痛苦无助的。”

  车厢里的人都在忙着找合适的位子。一个年轻女人穿着一身时髦而又不协调衣服,走过来坐在她的身边。陈晶看了她几眼,黝黑的皮肤一副牡丹花型脸上长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柿花嘴,蒜头鼻。陈晶本想与她打招呼,问她到哪儿下车,只见她抽出一根香烟送到嘴里,一团烟雾遮住了她那秀丽的面孔。陈晶厌烦地捂住了口鼻,把脸扭到一边,怀里搂着包,闭上了眼睛,随着火车的晃动进入了梦乡。

  一座座火车站被抛在火车的后面,又一个火车站将要被抛开时,她被对面的人推醒了。一睁眼傻了,怀中的包不翼而飞,那位女人也不见了。她以泪洗面走出了火车站,又迷迷糊糊地来到了学校,泣不成声。

  登记桌前,正在低头写字的一位男教师听到哭声,猛一抬头,不由得“啊”了一声。书上描写的美人,笑着好看,哭也好看,世上就有这么漂亮的女孩。他连忙站起来劝说道:“不要哭,不要哭,先登记,后说原因。”他为陈晶填好表之后,让别人先替他接待,又很热情地帮陈晶提着行李箱送到女生宿舍,很谦恭地说:“我叫刘怀,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你把丢包的来龙去脉写清楚,我一会儿过来,好给学校汇报,你放心,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他走了,那一双贪婪的眼睛,使陈晶有一种很不自然的感觉。她呆呆地坐着,总感到鳄鱼皮包没有被盗,仿佛还在手中,不由得低头看看,两手空空。面对陌生的地方,鳄鱼皮包被盗的痛苦,心中酸溜溜的。她看看表,想起了石头,泪如雨下,心中一遍遍地喊着韩振淇的昵称:“石头哥,石头哥……”她突然想起要给石头哥写信,铺开稿纸,把路上的事一股脑儿都写上,落上日期与地址。脑子又一个闪念,陈晶把写好的信撕得粉碎:他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不是雪上加霜吗?她又铺开稿纸,换成另一种口气,随着她的情绪,信纸上显现出:“……来报到的学生,有坐着高级小轿车来的,有家长开着拖拉机来的,也有扛着背包步行来的,都同样排队登记在一本册子上。这里是知识的海洋,这里是伟大、圣洁的殿堂。”

  一个个喜笑颜开而又拘谨的新生走进来,人最高兴莫过于理想的实现,来到了梦寐以求的高等学府。

  刘怀进来了,他气喘吁吁,眉飞色舞,把陈晶叫了出去说:“学校接到一个电话,豫北一个老头在去他闺女家的路上,在铁路边拾到一个信封,里面装的是你的全套手续。走,我请你吃饭。”

  第二天,刘怀来到这个小村庄,他找到村干部首先了解这一家人情况,然后说明来历。村干部把他领到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面前,老人从衣柜里拿出捡到的信封交给他。刘怀激动地说:“钱呢?”

  老人说:“里面就没有钱。”

  “不是啊,我问得要多少钱?”刘怀很抱歉地说。

  老人笑了说:“这姑娘把手续丢了就够倒霉了,给啥钱,不说这话。”

  刘怀回到学校,把信封交给陈晶。陈晶既感激又崇敬,不知道如何说好。高兴之余她告诉刘怀她的鳄鱼皮包也找到了。

  原来,陈晶吃过早餐忧心忡忡地躺在床上,鳄鱼皮包又浮现在她的眼前,后悔不该在火车上睡着,事到如今不知道刘老师去那儿是个啥样?小偷多可恶,多少富翁不去偷,偷一个穷学生的,抓到她咬她几口也不解恨。憎恨归憎恨,世上没卖后悔药的,她身不由己地又想起那女人的相貌来。见到她再说吧!说曹操,曹操到,那女人真的扛着自己的包推开门走了进来。陈晶腾地坐起来,惊讶地说:“你——”

  那女人不慌不忙地说:“我来晚了。这床都睡人了?”

  陈晶揉了揉眼睛,端详了一会儿,好像比那个女人清瘦一些,文气些,身上没有烟味。难道不是她?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便试探着问:“不是通知昨天报到吗,你咋今天才来了?”

  “昨天都急死我了。快到晚上了我姐姐才给我送去2000块钱,又给我送个包。”

  “你姐姐是做什么工作的?”

  “农民,经常不在家,不知道在外面干什么。我妈说她犯‘野马星’。我到厕所去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

  “王丹丹。我们都成同窗好友了,今后啥事多担待。”

  物见原主会说话。陈晶拿着那个包仔细看看,包上的编号一点都不错。她想当场夺回自己的包,又一想不能太莽撞了,等刘老师回来再要也不迟。

  陈晶兴奋地说了经过,又说:“这个包是宾馆王经理送给我的,她是在深圳买的,有保修卡、发票,不信让王经理来认认。”

  刘怀一听睁大眼睛说:“咱马上去找学校,别叫她再藏起来。”他眼珠子一转又说,“不妥,同样的人还多呢,何况是个包,不如给你爸打电话,实话实说,让那位经理过来,拿来手续,十拿九稳。”

  陈保省来了,一同来的王经理掂着包,拉着王丹丹,找到学校公安处。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经学校批准,责令王丹丹回家叫来她姐,拿来买包的一切手续。

  王丹丹走了,她再也没有回来。

  

  二十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韩振淇被陈保省撵回家的消息在槐树庄不胫而走,天还不亮,小昌就来叫门了。他是听三爷说韩振淇回来了,当天夜里就跑来了,可是,大门已经上锁,便大清早一睁开眼就跑过来了。韩振昌考大学也是差了一点儿没能跃过龙门。他舅在供销社当主任,就以他舅家的儿子的身份转成商品粮,毕业后又以内招名义进到供销社当上营业员。他爸给他买了辆新摩托车,油门一拧,“呼”地来了,“呼”地又走了,成为同龄人刮目相看的对象。与韩振淇几天没见面,如隔三秋,有说不尽的心里话。从每个同学的近况到国家的发展形势,又谈到供销社新上了一座人工孵化场,支持农民发展养殖业。

  韩振淇说:“我回来就是要当养殖专业户。”

  “好啊,母鸡下的蛋供销社给你包销,公鸡卖给食品公司。你干吧,我大力支持你,下班回来给你当下手。”

  年轻人说干就干,三间堂屋腾了出来,一下买来几百只小鸡,黄的、白的、黑白的、姜黄的,黄嘴巴、小眼睛,充满生机,好一幅千姿百态的雏鸡图。(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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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鸡一天天长大,叫声一天比一天响亮,天不明几百只小鸡乱叫,几乎要把屋顶掀起来。小鸡也要呼吸,发出的气味,拉屎的骚气味一进屋呛得人倒出气。

  隔墙住的孬牛,不愿意听到韩世诚一家人的声音,原来他住在西屋,韩世诚的母亲住在堂屋。老人去世了,他挪到了北屋。以前在生产队时,靠挣工分吃饭,打钟必须起床。现在,土地承包了,没人打钟了,他自由了,喜欢睡懒觉,不等太阳出来晒屁股是不离开被窝的。起来时披上衣裳叼着烟,吸过瘾,然后兜着裤子,拖着鞋到厕所,吸足吸够,新的一天从厕所开始。

  堂屋分开之前,中间三间没隔墙。孬牛要的是西边两间,只好把西边的一间用土坯垫沙土泥打道山墙。天长地久泥皮脱落,墙缝透气,那边的动静,这边听得一清二楚;这边烹个葱花,用的啥油,那边就能闻出来。

  人都有新奇感,尤其是小动物的鸣叫声,孬牛一开始很乐意听,清早起来,一面吸烟,一面随着鸡叫声有节奏地点着脑袋,细品着烟的滋味。慢慢听腻了,鸡叫声也大了,更不能使他接受的是天不明就把他吵醒了。开始是长叹几口气,用被子蒙住头,耳不听,心不烦。时间一长,他披着衣裳蹲在枣树下的捶布石上气愤地说:“这还叫人过不叫了?您图发财当万元户,人家图个啥?”

  中午,孬牛从地里回来,皱着眉头,没进屋先长出一口气。他妻子连忙给他捞一大碗面条,还倒些小磨香油端给他。孬牛接住碗,抬起头,瞪着眼,看着墙吼起来:“这还叫人过不叫了?”一咬牙端着碗朝墙上摔去了。这边面条四溅,那边小鸡吓得乱叫。他掀开柜找着存款折,装兜里,牵着驴,套上车走了。

  等他回来时,车上放台录音机,扩音器,大喇叭。他把驴往枣树上一拴,掂个棍往驴屁股上捶,捶得驴围着枣树“根呱-根呱”叫个不停。孬牛笑了,他把驴叫声都录下来了,放了一遍听了听,自言自语地说:“中,中,要的就是这。”他把扩音器、录音机放正门口的桌上,喇叭吊在房檐上,冲着堂屋正门口。

  到了夜静星稀的深夜,喇叭开开了,那惊天动地、震耳欲聋的驴叫声,把整个槐树庄的人都吵醒了,驴叫声把屋内的小鸡吓得不轻,小鸡叫得撕心裂肺,脑袋直往墙上撞。

  孬牛坐在扩音器旁,叼着烟,翘起二郎腿洋洋得意,自言自语地说:“要不过,都甭过,谁怕谁?不是在生产队的时候,不干活不划给工分,不给谁口粮。哼,我长这么大,还没怕过谁呢,今天让驴叫喊,明天我还叫恶老雕叫喊,我看是鸡叫喊历害,还是驴叫喊历害?是鸡叫喊历害,还是恶老雕历害!”

  这种驴叫声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要多心烦有多心烦。人们只好背后骂娘,恨他咋不把陈保国杀了,下煤窑砸死。议论也罢,骂娘也罢,恨死他也罢,这种驴叫声一直叫到孬牛瞌睡了才结束。第二天夜里照样驴叫喊。孬牛把桌子、椅子搬到枣树下边,炒了盘鸡蛋,炒了盘南瓜片,放瓶白酒,一边听驴叫喊,一边喝着酒,一边说着话:“有钱能买鬼推磨,有本事到外边当个大官,当个大经理,在家喂养只鸡,当‘鸡头’能算本事?”

  满囤妈出来拍着腿气愤地说:“我的老天爷哎,你甭叫它叫了行不行?这是过时光,还是听驴叫喊呢?”

  “你知道啥,我几百块钱买套这,不就是叫它叫喊?我今天叫它叫,明天叫它叫,后天叫它叫,一直让它叫下去。谁怕谁?”孬牛说得嘴干了,端起酒瓶,喝一口,还得意地哼起了《七品芝麻官》。

  小满囤把他妈拉到屋里,耳语后,驴叫声也没了,屋里灯也灭了。端着酒到嘴边又停下来的孬牛厉害起来:“啊,没电了?不,咋烧了。”他到屋里一会儿,驴叫声又响起来了。

  墙那边的韩振淇早采取好了措施,梯子放在墙根,粪钩也准备好了,只要他爹一点头,一粪钩上去喇叭就拽下来了。韩世诚说:“他是个人?恁近的门,去跟他打架呢?人家笑话不笑话?喇叭在人家房上,你给人家钩下来,打官司你也不占理。”他缓了口气,“他已经提出来,鸡不能再在堂屋喂养了,得赶紧想个办法,挪出去。”他又向妻子说,“明天,你去找找三叔,给世信说一下也行。”

  夜深深,辰星已爬得高高的,村里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只有孬牛的“驴子咏叹调”还在唱个不停。村里人都说,一头“牛”再配上一头“驴”,俩牲口搭帮祸害人呀!

  

  二十一

  

  石头娘来到韩世信家,小昌妈正在洗衣服,她看大嫂走来,连忙站起来拉个凳子说:“大嫂,坐吧,吃饭了没有?”

  “饭做熟了,这几天我一直忙,说来你家也没顾上。”

  小昌妈没等她说完就问:“晶晶来信了没有?”

  “来不来吧,有陈老二,这家亲戚都难成。”

  “咋,离她咱都找不着媳妇,抱不了孙子了?石头长得英俊,又是在正路走的,就他一家养活个闺女?”

  “成不成都是小事,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一直当成咱家一口人,这会儿,哎!”她撩起衣襟擦起泪来。

  韩玉山从外边走进来,站住干咳了几下说:“长痛不如短痛。陈家是商品粮户,我老天哎,要是当个县长,闺女都得嫁到天外!这人眼都恁薄。”

  小昌妈从铁丝上摘下毛巾擦着手说:“大嫂,你是找您兄弟哪,还是找您三叔哪?我去给您三叔盛饭。”说着她给三爷盛好饭,送到手里说:“爹,也没炒菜,咸白萝卜丝,将就一顿吧。”

  “你瞧,三叔。”石头娘扭头向三爷说,“石头从鹤壁回来想喂养鸡,喂喂吧,有点事干,就不想恁多了。孬牛,也不知咋得罪他了,按个大喇叭,驴叫喊得没人声,我来给您说说。”

  三爷说:“他嫂,你回去吧,我吃过饭就去。我不信由他了。”他端着碗往老槐树下走了。

  石头娘要回去,小昌妈要送,到了门口小昌妈又劝着说:“大嫂,把心放得宽些,人一辈子时间长呢,陈老二赖婚,坏良心,看他妞能好啥样?”

  “他婶,咱也不盼孩子有个啥好歹,咱孩儿也不争气,要是考上大学,跟晶晶上学走了,也不会有这一场。还是那句话,陈老二就是给他妞找个当官的,咱也不嫉妒……”

  常言说,仨妇女一台戏,俩妇女能唱“二人转”,三爷一碗饭吃完了,又来盛第二碗饭。

  三爷走到锅台跟儿揭开锅,掂勺一舀,几个鸡蛋漂在上面,老人愣了一下,把碗放下气愤地说:“小昌妈,这锅里煮的是啥?”

  小昌妈不顾说话了,急忙走过去说:“是啥,是啥,是我给孩儿煮的鸡蛋!谁不叫你舀了?”

  老人气得嘴哆嗦:“我不是争嘴吃,总得有句话吧!你让你小儿吃呢,为了啥?你男人也是打小时候过来的,我养儿女为了啥?”

  “我给孩儿煮俩鸡蛋,也不是我吃独食了,就是你儿来了也是这……”嘟嘟囔囔没个完,仿佛她多委屈。

  三奶在南屋听到了,拄着拐棍出来说:“你个没材料老头,你啥没吃过,跟孩儿们争嘴吃呢,越活越不懂道理……”三奶口头上是批评三爷,实际为三爷鸣不平。

  小昌妈仍在不依不饶为自己辩解着。

  太阳爬到了树梢上,孬牛从厕所出来又拧开喇叭,当“根呱-根呱”一声接一声叫得正欢时,听到有人叫门,他把喇叭声拧到最低,出来门问:“谁呀?”一听是三爷,“我当谁呀,有事?”

  三爷说:“孬牛,架那大喇叭,是给咱满囤娶媳妇呢?还是给你爹娘办周年呢?”

  “我啥也不办,图个高兴。”

  三爷脱下鞋就朝孬牛头上扣:“你小孩,疯你了!”

  孬牛只好捂着头躲,不敢还手,一面说:“三叔,你甭急。他上一辈欺负我,下一辈还想……”

  三爷喘着粗气,掂着鞋又朝他扣去:“你搬屁股亲嘴,不知道香臭个东西!你不说欺负你,大家还不知道你没半点本事呢?我都替你脸红!”

  满囤妈从屋里跑出来,上前拦住三爷说:“三叔,你到俺屋里听听,吵得像个家不像,屋里臭得人都站不住。我叫满囤给钩下来。三叔,你别生气了。”(19)





 

 
     
(长篇连载)淇水滺滺(1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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