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河文化研究》第6卷

 

   

 

文艺作品 - (长篇连载)淇水滺滺(5—9)
(长篇连载)淇水滺滺(5—9)
 
作者:崔炳文  加入时间:2011-1-17 12:34:33

 (长篇连载)《淇水滺滺》(1-4)…

 http://qbwb.hebiw.com/html/2011-01/17/content_12231.htm

 四  

  全国解放后,百业待兴,国家建设需要大批人才,政府得知韩玉佩有个儿子开封中学毕业后回家了,就发函到槐树庄,通知其到开封参加干部培训。

  “老拧劲”接到通知后,没告诉韩世诚,而是把大儿子金贵打扮一番,开上证明信,把他送上了开往开封的火车。韩金贵没出过远门,去过最远的地方是离槐树庄十几里的姥姥家。下来火车,一步迈到了大都市,眼花缭乱,脑子成了一盆浆糊,分不清东西南北。顶着人家的名字来了,自然是做贼心虚,怕见人。韩玉佩是名人,一些故交听到他儿子来了,纷至沓来,拉着金贵的手问长问短。他不敢回答,怕说露了,心里一紧张拿出了看家本领——挠屁股。有人问他母亲身体咋样,他点点头,就是不说话;有人问他想不想他父亲,他挠了挠屁股,实话实说了:“不想,光会吵、吵、吵!”

  大家哄堂大笑,管培训的干部说:“这不是个二百五吗?堂堂的韩玉佩,竟养个这样的儿子,回家种地吧!”金贵又被打发回到槐树庄。

  南庄学校校长想让韩世诚到学校当教师,这得让“老拧劲”点头才成。他见到“老拧劲”,就说教育的重要性、学校增添老师的必要性,“老拧劲”点头说是。校长认为火候到了,一提韩世诚的名字,“老拧劲”的头一拧,变脸了,说:“甭说,就他不能去!前半辈儿够他享福了,改造改造他吧!”

  出差、挖河,凡是干苦力的活儿,“老拧劲”都忘不了韩世诚。秋后,县里动用全县劳力挖河,要求各村在工地上竖起宣传栏。工程指挥部要统一检查,定期评比,办得好的插红旗,办得差的插白旗。槐树庄在工地上的劳力没几个能识文断字的,“老拧劲”不甘在评比时落了下风,只好让韩世诚执笔,写写画画。

  工地总指挥长是位老县长,打过日本,拉游击曾在韩家门楼里吃住过,多次得到韩玉佩的资助。检查工作时,他来到槐树庄工地专栏前,非常满意地说:“没想到槐树庄还真出文化人。”得知是韩玉佩的儿子执笔,几天后,他就把韩世诚调到总指挥部搞宣传。“老拧劲”是一百个不服气,但在县长面前,又不得不答应。工程结束后,老县长要把韩世诚的户口、粮食关系办到县上安排工作。几天后,劳动局局长拿着槐树庄开的证明信放在县长的办公桌上,“老拧劲”亲手盖的血红大印旁写着:韩世诚,破落地主、资本家……。

  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重用地主、资本家是上纲上线的大问题,谁也不敢背这个黑锅。韩世诚的工作就这样黄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韩世诚上开封看望父亲的老朋友,得知金贵顶替自己参加干部培训后,能不生气?回来的路上又看望老县长,老县长问起他家的成分,才得知老拧劲暗中作梗。回到家,他要找“老拧劲”论个是非曲直,三叔拦住说:“民凭字据官凭印,你找他说理,谁会出来给你当证人?这时候他走运了,昆虫还知道冬眠来隐藏自己,你倒去跟他硬拼?你就是这会儿给他弄个难看,让他下不来台,过后他不变本加厉给你小鞋穿?”

  韩玉山把“老拧劲”请到家里,摆上珍藏多年的淇河大曲,荤素搭配摆上好几个菜,心平气和地说:“兄弟,咱哥在世时对你也不薄,世诚是个晚辈,他哪里做错了,吵他是叫他长材料呢,咱可不能做出让晚辈不尊敬的事呀!”

  “老拧劲”把头一拧说:“骡马不能一直拴在门楼前,过去老蒋多威风,现在不是把他撵到台湾了?”

  “那你现在不是威风了,教学你不叫他去,培训干部你让你儿子顶替,县上要他,你说他是地主、资本家,要是还不够,你干脆掂刀杀他吧!”

  第二天,大概是淇河大曲的酒劲儿还没有过去,“老拧劲”召开全村大会,在会上一捋胳膊蹦多高,使出吃奶的力气吆喝:“现在有些人,还想翻天回到万恶的旧社会,还想骑在贫下中农头上拉屎拉尿,请干部喝酒,拉拢干部……”“老拧劲”那种“扶犁黑手翻持笏”的劲儿刚一冒头,韩玉山“呼”地站了起来,韩世诚、韩世儒、韩世信爷几个都站起来了。“老拧劲”一看势头不好,马上改口说:“这次先不点他的名,散会!”

  “老拧劲”刚才还是红嘴白牙说大话,眨眼间变成另一张脸,惹得全村人哄堂大笑。

  

  五

  

  1960年冬天的一个晚上,陈保省提着瓶酒来到韩家门楼,一进二门就喊:“大哥,喝酒吧?”

  韩世诚迎出来笑着说:“不年不节,兄弟有事?”

  “我想找大哥商量个事。”

  “喝吧,叫你嫂弄个菜。”俩人走进堂屋坐下。

  菜很简单,一盘炒白菜,一捧生花生。酒过三杯,陈保省红着脸说:“大哥,我想去参加工作,你看咋样?”

  韩世诚脱口即出:“去吧,我支持你。你有文化,心眼儿又活,真该出门见见世面。”他又停了一下说,“俺婶、弟妹的思想工作……”

  “大哥,只要你同意,这事就成了。”

  韩世诚说,“你放心,这院吃稠的,不会让她娘儿俩喝稀的。”

  陈保省要的就是这句话。俩人边喝边谈,瓶中的酒下去了一半。陈保省已有醉意,给韩世诚倒了杯酒,双手举过头顶说:“大哥,我跟你弟妹商量好了,要是她妯娌俩生的都是男孩,结为兄弟;生的都是女孩儿,结为姊妹;要是一男一女,结为夫妻,世代交好!”

  韩世诚接过酒杯说:“兄弟,你喝高了,一代人只能管一代人的事。”

  “不,你要不答应,就是看不起你兄弟!”

  直到韩世诚的妻子从里间出来答应了,俩人喝酒才算结束。

  陈保省醉醺醺地回到家里,趴在桌上放声大哭,把妻子、母亲都折腾了起来。妻子给他拧个热毛巾,擦去他脸上的泪水,问他咋哭成这个样?他说,想起死在朝鲜的哥哥,想起投河自尽的嫂嫂,想起自己还没混出个人样来,心里光想哭。

  婆媳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劝说,可越劝他越哭,越哭越痛。媳妇跟婆婆说:“娘,要不把大哥叫来吧?”

  一句话,陈保省不哭了。

  新中国成立后,随着国防现代化的发展,测绘工作显得日益重要,国家要选拔优秀人才,组建一支思想红、业务水平精的测绘队伍。公社武装部长陪同选拔领导来到槐树庄,对应拔青年一一过目,他们走到陈保省面前时,上下打量一番,说:“人是有精神,身子怪瘦啊!”

  陈保省“啪”地行了个军礼,朗声说:“报告首长,别看我瘦,体重正够。”

  选拔的人笑了,又说:“脸色有点黄。”

  “别看我黄,血压正常。”

  选拔的人又问他:“上过学吗?”

  “学历不高,高小扫盲。”

  公社武装部长看到上面的人员相中了陈保省,连忙走上去说,他是烈士的弟弟,公社的模范青年。那人掏出本子记下了陈保省的名字。

  陈保省兴奋得连夜写了一份《继承哥哥遗志,踏着烈士的血迹,积极参加国防建设》的决心书,第二天一早送到了公社选拔办公室。公社选拔办公室精心修改后,让陈保省重新抄好后报到县选拔办公室,一时间,陈保省成了全县应选青年学习的榜样。

  陈保省参加国防建设走了。走的那天,锣鼓喧天,彩旗飘扬,学生列队欢送。陈保省戴着大红花,在一片欢呼声中骑马上路了。

  陈保省的母亲泪水涌了出来,大儿当兵“光荣”过了,再搭上一个儿子,自己可怎么活呀?但木已成舟,即便有一百个不愿意,说啥也晚了。鞭炮响时,婆媳俩都没出门相送。

  出村时,韩世诚从牵马人手中要过缰绳,从兜里掏出三百块钱,塞进陈保省的口袋说:“兄弟,出门在外,万一有个棘手事,装下好应急。有我在,家你不用挂念。”

  陈保省紧紧握住韩世诚的手,热泪盈眶地说:“大哥,苍天在上,你弟虽不能与你同生死,愿与你共患难,共福享!”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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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淇河是一条京畿之河。殷商时期,武乙、文丁、帝乙、帝辛四代帝王(应为武丁、武乙、帝乙、帝辛——本网注)建都在淇河岸边的朝歌,历时一百多年。封康叔建立卫国,定都于此403年。战国时期,七雄之一的赵国迁都于淇河岸上的牟山脚下,是全国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

  女娲抟土造人,一个个泥人在她手中有了灵魂;月下老用红绳一对对系好,投向人间。后人为纪念女娲娘娘,在淇河岸上修筑娘娘庙供奉她。到了殷商时,商纣王到女娲庙进香,看到娘娘的真身容貌,说了些非分之言,惹怒了女娲,派狐狸仙借妲己之体毁了他的江山,这段传说被用到《封神演义》后家喻户晓。

  到了元朝,一向弯弓射大雕、骑马走四方的成吉思汗的子孙们,从奴隶制社会一步跨跃到封建帝国,统治一个庞大的、文化底蕴丰厚的多民族国家,仍然采用打江山时的杀、压等野蛮行为,其结果是硝烟四起,战事不断。到了元顺帝时期,宫内争权夺利,宫外朱元璋率兵北伐,元顺帝兵败北逃,“城郭崩毁,宫室倾覆,寺观灰烬,庙塔丘墟。”娘娘庙也逃脱不了灭顶之灾,一座宏伟庄严的大庙宇被一把大火烧成了废墟,庙中僧人远走天涯,善男善女望天哭泣。

  乳名重八的朱元璋,年少时家乡大旱,又遇蝗灾、瘟疫,父母、长兄先后死去,穷困潦倒的他走进皇觉寺。他在寺院里受尽虐待,又手捧钵盂化缘,求遍江南的名佛高僧,并没有得到佛祖的恩赐。后来得了天下,为赢得民心,朱元璋声称自己是真龙天子,江山是诸路神仙鼎力相助的结果,大兴土木建庙宇、祭天神,为女娲庙拨来专项修缮银两,在原址上建起了大殿,为女娲重塑金身,香火昼夜不熄。

  满清统一中原后,吸取了元朝的失败教训,重用汉人,尊重民族文化,每年给女娲庙拨修缮费用。以槐树庄、南桃园、北桃园、崔庄、姜庄等八庄为会首,成立了女娲娘娘大会首,统筹安排庙宇修缮、管理接待、治安保护等事宜。

  庙宇内到底敬奉了多少神位,谁也说不清。女娲是上神,百仙诸神都来朝拜,就连菩萨每年都来上第一炷香。不信?槐树庄自古以来没人能抢到过头炷香。陈家有人不服这个劲儿,连续几年都是一大早去上香,说也奇怪,每次都是早到早有香,晚到晚有香。这一年的除夕夜里,他放完鞭炮就提着一篮香箔向女娲庙跑去。刚要抬脚进庙门,忽见一道亮光从东南菩萨寺上空而来,与他擦身而过。他走到殿前,看见一位光彩耀眼的女菩萨正在跪拜,一眨眼就不见了,只有一炷高香烟雾袅袅。

  他提着香箔,一位神仙上一炷香,挨门逐户地烧,篮里的香烧完了,神位还没敬完。庙宇里多少神位他也没数完,扫兴而归。家人问他抢到头炷香没有,他刚要张嘴,忽然一头栽下,不省人事。家里人以为他死了,准备让他入土为安,没想到三天后,他出了一身汗醒了。他说,那夜他回到家时,两个牛头马面模样的判官等着他,不由分说,套住他的脖子就走。到了老槐树下,一个老人从树上走下来,拦住去路,问是何原因。判官说,菩萨到阎王殿告他,说他不守规矩,与神佛争先,阎王要拿他去问罪。老人说:“他本来是一片好意,不知者不为过,我去找菩萨通融通融。”老人又回到树上拿下来一块饼、一把麸子,塞到他手里说:“路上要是遇见野狗,把饼扔给它;过蚂蚁山时,你把麸子撒在脚下,可免你灾难。”听了老人的一番话,判官没那么凶了。到了阎王殿,阎王说:“回去吧,本该下你进地狱、下油锅,槐爷拉着菩萨来给你说情,免你不死,再磨蹭就回不去了!”他吓得一路狂奔,衣服都湿透了,一进村就听到家里的哭声,白纸已经糊住了门。

  为报答老槐爷的救命之恩,他在老槐树下立了一块报恩碑,到破四旧时才被推倒,麦麸、打狗饼消灾,延续成了当地的风俗:人死后入棺材时,一手抓麸,一手握打狗饼。

  有了女娲庙,这里的庙会也热闹起来,每年从大年三十上午一直热闹到正月底,山南海北、方圆几百里的香客都要来朝拜,烧香、上供的排成长龙,鞭炮震天,烟雾腾腾;庙前唱戏的、说书的,舞狮子、踩高跷、跑马射箭的欢呼声响成一片。周围几个村庄互相攀比,不比谁庄稼地里打多少粮食,也不比谁家房子盖得好,就比谁在女娲庙前社火的排场大,你玩狮子钻火圈,我就玩火龙闹三江,你请来豫剧名旦唱三天,我就请来坠子说书的唱刘墉下江南,一说就是一个月。如果哪个村在这场比赛中获胜,这个村的人会整整骄傲一年,败北的村庄则会整整郁闷上一年。庙会期间,各种唱曲儿的、玩杂耍的一台接一台;道口的烧鸡、刘记的铺肉、桥街的火烧、王桥的豆腐、唐庄的糖糕……小吃摊儿一个挨着一个,再抠门的老太太也会掏出裹了一层又一层的毛票,给跟来的侄男侄女买点好吃的打打牙祭,再给没来的孙子孙女们捎点回去。每年正月庙会一过,鞭炮碎屑都有半尺厚。

  “老拧劲”祖祖辈辈种着几亩沙土地,春种秋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一年时光,半年糠菜。遇到旱涝不收的年景,更是度日如年。子孙能养活成人,娶妻生子,让他家香火不断就算烧高香了,哪还敢想供秀才、考举人。“老拧劲”一辈子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不懂得秦皇汉武,套用一句陶渊明先生的话“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他好看戏,好听说书,却不识戏,一辈子就记住一个戏名《刀劈杨凡》。看几天戏,只知道花脸、红脸打得难分难解,被一个白胡子人拉开了。不管是包家戏、杨家戏,问他戏名,统统是《刀劈杨凡》。

  新中国成立后,党和政府号召人民学习科学,从封建迷信中解放出来。女娲庙是国家文物单位,拆庙揭瓦、推倒神像是犯法行为,制止烧香迷信则是革命行动。女娲娘娘的神通在人们的心中根深蒂固,尤其是一些老年妇女,白天不让去烧香,她们就晚上去烧。对此,“老拧劲”也采取过一些措施:罚工分,扣口粮,办学习班,仍是屡禁不止,女娲神位前的香炉里香灰仍然不断。

  他有三个儿子,大儿韩金贵,二儿韩银贵,三儿韩铜贵。大儿跟他一模一样,嘴里出来没好话;二儿子跟个弥勒佛一样,心眼没那么坏;三儿好像少了个心眼,知道吃,知道睡,就是不知道人情世故。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老拧劲”当上干部,全家人的地位也都提高了。大儿子金贵早早娶上了媳妇,婆婆也端起架子,要媳妇早上问安、晚上端洗脚水,动不动就呵斥几句。小两口要是感情好,回到屋里恩恩爱爱,得以补偿也算,金贵觉得自己是干部的儿子,有多高贵似的,话出口就跟镢头一样,锛得人半天喘不过来气。郑州国营棉纺厂正在招收女工,媳妇跑到郑州当上了工人,一纸离婚协议送到了家,金贵又成了“单身贵族”。

  转眼又到了春节后的一个大节日——元宵节,大地复苏,神灵归位。

  这一天,清早家家都要从灶台下铲一些灶灰,撒到村外的十字路口,送走家中的晦气和穷神。

  这一天,家家照例烧香上供,祈求上天各路神仙保佑一年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家人平安。过罢这一天,在外做工、出门做生意的人,才离乡背井;这一天,在家不常出门的老人、媳妇、闺女,都要出外走走,赶赶庙会,听听戏,让春风刮去身上的疾病,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历代文人笔下,常把这一天作为男女爱情的碰撞日。

  这一天,风和日丽。吃过早饭,韩世诚的母亲收拾好了香箔、元宝和供品,对儿媳说:“今天没客,咱娘俩一块去给女娲娘娘上上香。”婆媳俩挎着篮子来到了女娲庙,婆婆虔诚地向女娲娘娘拜了又拜,祈求娘娘在新的一年里给儿媳和陈保省媳妇都送个漂亮、聪明伶俐的宝宝。媳妇跟着婆婆拜,还没启唇,脸先红了。

  婆媳俩出了庙门,迎面走来了陈家婆媳,俩老太太拉着手有说不完的知心话,两个媳妇也在旁窃窃私语。陈保省的母亲说,听说莺莺坟上的塔被推翻拉走了,坟也平了,咱去看看吧,以后想看也看不到了。

  莺莺坟就在槐树庄东北角的邻庄——崔庄的东地。夏天莺莺坟上的绒花开得正艳时,站在槐树庄村头就能闻到阵阵香气。⑥

     http://qbwb.hebiw.com/html/2011-01/19/content_12495.htm

    莺莺坟墓与张生坟墓离有一庹多远,俩坟墓上有两棵老绒花树,两棵树的树枝长在一块,也不知道多少年了,晃晃这一棵,那一棵动弹。这座坟墓的茅草一直扯到那座坟上。真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从来没有过单只鸟、单只蝴蝶在坟上、树上落。只要有,就是成双成对,你咋解释?

  唐朝贞元年间,张生和崔莺莺的爱情悲剧发生后,经文人小说和说书唱戏的渲染,广为流传。若干年后,有一位高人来到淇河岸上,走到张生与崔莺莺的墓旁,围着坟墓转了几圈,掐着指头算了又算,面对苍天长叹。

  这位高人点化村民,得在墓前建一座冰塔,镇住莺莺、张生的阴魂,不然,附近村里还会出现这样的风流韵事。

  冰塔建好了,由白色的花岗岩雕成。不高,却很礅实,有泰山之气。

  到了夏天,墓边两棵绒花树花开得正艳,成群结队的大人拉着小孩来赏花。到了塔前,却躲得远远的,大人常告诫小孩一句话:甭摸,塔倒了,莺莺、张生就投生了。

  这句话,不知传了多少代。

  1958年,中国社会科学院院长郭沫若由安阳地区人员陪同,来到了莺莺坟实地考察,找了几个老人座谈。郭沫若问:“为什么莺莺与张生没有合葬?”

  接待他们的崔庄村干部常同朝说:“我认为崔母赖婚是人之常情,女盼高门,谁也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坠入爱河连功名都不考、事业也不说的花花公子。莺莺死后扎下姑娘坟,张生考试不第,回到这里,哭死在坟上。两人没有明媒正娶,崔家不可能让张生与莺莺合葬。”

  郭沫若说:“有道理。唐代的小说大都是在真人真事的基础上创作的,相当于现在的纪实文学,我认为这是真正的张生与崔莺莺墓,要加以保护。”

  1962年,社会科学院又来了几个研究员,他们拿出工作日志,上面记着郭沫若来时所接待的人员。当时,常同朝已调到县团委任书记了,又把他叫回来,对郭老的考察进一步核实。他们也说:“这是真正的莺莺墓。”

  常同朝说:“真的也好,假的也罢,莺莺也不是有出息的人,我们不指望靠她扬名。其实,我们还觉得有点寒碜人。”在场的人都笑了。

  包括槐村庄在内,附近几个村庄历来不唱《西厢记》,一天,从外地来个瞎子,晚上坐在老槐树下拉着个弦,瞪着双瞎眼唱《西厢记》。在树下吃饭的人就劝他换戏,不然的话,唱到半夜也得饿肚子。这个瞎子不知是聋,还是听不懂当地的口音,一出戏唱到底,深夜了也没人给他端半碗饭。韩玉山已经脱鞋准备上床了,还听他在街上敲梆要饭。韩玉山媳妇说,一个没眼人,也不懂这儿的规矩,这时候还没人给他端饭,你去给他送俩窝头,给他说一声这儿的规矩。第二天一早瞎子就走了。

  婆媳四人来到莺莺墓地,往日的绒花树不见了,石塔、墓碑不翼而飞,坟墓变成了庄稼地。一个过路的妇女告诉她们,石碑推倒后被县文化馆拉走了,塔身放在村西头井上当石桩,塔顶成了垫脚石。婆媳四人为有情不能成亲眷感到悲哀,对千年之后的扒坟移碑抱不平,悻悻而回。

  不知是女娲娘娘有灵、两个媳妇生理上的巧合,还是张生、莺莺的阴魂不散,苍天把他们又降临到人间,韩家媳妇怀孕了,吃一口,吐一口。陈家的媳妇从测绘队回来,也是汤水不进,有喜了。

  七

  

  陈保省一行人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来到了大兴安岭腹地,这里是选拔人员的强化训练基地,实行的是军事化管理。这里零下三四十度,天寒地冻,头天晚上炊事班还打水的井,第二天早上能冻半尺厚,中原人哪会适应?陈保省天不亮就悄悄起床,他把梯子竖到井里,掂着铁镐下到井底砸开冰层,上来后再把水缸担满。一天、两天,一星期不到,“河南来了个模范战士”的消息就从炊事班传出了。他得知一名战士父母有病,家里生活困难,就以一名战友的身份寄去了一百块钱;附近的一所学校送来感谢信,感谢测绘同志给他们学校送去《毛泽东选集》等革命书籍……连队很快掀起了人人都来找模范,人人都来学模范的活动。

  虽然模范做好事不留姓名,但找起来比侦破一起盗窃案容易得多,况且陈保省压根儿没打算让大家找不到他。选拔人员强化训练还没结束,全连很少有人不知道模范好战士——陈保省。连长、指导员找他谈心,问到他的家世,陈保省放声大哭,控诉万恶的旧社会夺去了爷爷、奶奶、父亲三口人的性命;美帝国主义在朝鲜战场上杀害了他的哥哥;韩家门楼害死了他的嫂嫂。他要为家人报仇,为祖国争光……

  这样的表现,能不得到领导的赏识?领导亲自为他擦泪,情深意切地鼓励他。强化训练结束后,陈保省被分配到全国经纬度测绘大队某支队炊事班,任司务长。

  这个工作对陈保省来说如鱼得水,烹烹炒炒是他的拿手戏,上街采购他懂得荤素搭配,如何节省用钱,就是买个南瓜,也能物尽其用。南瓜吃了,把南瓜子晒干,用盐炒炒,香酥可口,一个战士发一点,谁不感激?领导的亲朋厚友来了,他先提上壶茶水,又端上盘瓜子,谁不喜欢?人抬人高,口碑千金难买,年终评选五好测绘人员,他是第一名。

  总部首长来连队视察工作,要在连队就餐。对于高级首长来说,不仅要吃饱吃好,还要吃出风味,吃出文化。他别出心裁地做了道豫膳名品“龙鱼卧蒲”。首长一吃,味道独特,做法别致,很感兴趣,就提出来让厨师来讲讲这道菜的来历、做法。

  陈保省一进餐厅,先给各位首长行个军礼,两腿并立,像汇报工作一样说:“春秋时期,孔子带着弟子周游列国,宣传他多年研究的思想、文化成果,不被接受,困于陈蔡之间,粮断钱光,日子非常艰难。到了春天,水边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蒲草,孔子就与弟子们挖蒲草度日,终生不忘蒲草救命之恩,每年都要挖蒲草吃。北宋年间,陈州大旱,国家赈灾,国舅放粮时米中掺沙,坑害百姓。包拯得知后,拘西宫娘娘,铡了国舅,打道回府时,一位老人跪在路上,拦住大轿,头顶一只大碗,碗内一条大鱼上漂着蒲草,要为青天大老爷饯行。老人说:‘孔子一生不忘蒲草之恩。小民听说青天大老爷回京,无东西报答,特到龙湖中捉来一条龙鱼,挖些蒲草,做成龙鱼卧蒲,以表寸心。’”

  谁不愿意与孔子为伍?谁不愿被称为青天大老爷?首长听了这话心里好生舒坦。首长又问他如何做法,他说:“有两种做法:一种是奶汤,滚水锅下鱼;另一种是清汤,冷水锅下鱼。蒲草是一味中药,降火平肝,去腻,用时在滚水中焯一下,除去青味。待鱼快熟时下蒲草,滴上香油、作料,起锅,食之可清火怡神。

  洗澡捉条鱼,全在自个儿混。不久,上头下来一道命令,他被调到总部伙房,三年后转为国家干部。陈保省要衣锦还乡,在老槐树下夸官。

  文化大革命一开始,“老拧劲”紧跟潮流,深刻批判封建迷信对自己的毒害,名字由原来的韩玉槐改成了韩玉魁,从“槐”变成“魁”,“鬼”倒是没少,还多了个“斗”字,韩玉魁的好斗更增几分,槐树庄也改叫“卫东彪大队”。槐树庄没有“臭老九”,没有活靶子批,韩家门楼就成了封资修专政对象。会议一散,有人把信送到韩玉山那里,他连夜叫来全家老小,有和泥的、有抹墙的,不到天明,宅院里所有的雕刻都盖住了,韩家门楼躲过了一次浩劫。

  “老拧劲”总感觉运动没有开展起来,为无产阶级司令部工作做得太少,就要求上面分配来个活靶子。一天,公社来通知,从北京“分配”来一个“臭老九”,要安排在槐树庄。人没到,材料先到了——崇洋媚外,反动权威。上面要求让他住牛棚、劳动改造,让他脱胎换骨,成为一名自食其力的劳动者。“老拧劲”把头又是一拧:“哼,俺的牛棚是喂牛的,不是喂臭老九的。让他住在韩世诚家的堂屋,恶心恶心他!”

  “老拧劲”是“金口玉言”,谁敢违抗?韩世诚接到大队的通知,苦笑了一下,心说:“我这个地主、资本家就够臭了,还有比我更臭的人了?”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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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陈两家增丁添口,韩家生了个男孩,起名叫石头;陈家生了个女孩,起名叫晶晶,也取石头之意。石头比晶晶大仨月。

  晶晶生下来后,陈家媳妇没有一滴奶。韩家媳妇就当生对双胞胎,一个枕头上睡仨头。小孩儿一天一个样,小石头粗胳膊粗腿,虎眉大眼,国字脸。小晶晶长胳膊长腿,细皮嫩肉,细眉秀眼。两个小孩谁见谁夸,不知情的人都认为是一对龙凤胎。

  当俩小孩儿会鹦鹉学舌时,为了有个区分,韩世诚让石头喊自己两口为爹娘,晶晶喊他们为爸妈。晶晶不听话,还是石头叫啥她叫啥。大人们觉得树大自直,倒也没特意纠正。

  一晃两年过去了,俩小孩慢慢从混沌中走出来,知道了自己的家门。清早生产队上晌钟声一响,晶晶就起来了,她看着韩世诚给自己家担水,走一步撵一步,生怕把水担到他自己家。这一天早晨,喜鹊的叫声把晶晶吵醒后,她不等生产队的钟响,就站在门口等韩世诚担水到来。水缸满后,韩世诚抱起她说:“在家等吧,你爸爸今天就来了,你听喜鹊报信了不是?”

  到了中午,陈保省果然回来了。他走到老槐树下,把军用包放在石头台上,小孩、妇女给糖,男人给烟。收工的人陆续路过老槐树下,陈保省掏出大前门烟一人一根。人们围着他问长问短,赞扬声不断。孬牛下晌路过这儿,看到陈保省在敬烟,他的嘴痒了,吧哒吧哒流口水,挤到跟前笑着问:“啥时回来了?”

  陈保省抠了抠鼻子,没有递他手里的大前门烟,而是从兜里摸出一根赖烟,半河南话半普通话地说:“昨晚下的车。

  有几十年吸烟经验的孬牛,烟的质量好坏、价格高低,搭手一摸能断八分,他一看陈保省的神色、另外掏烟就犯了疑。他从别人手里要过烟装作借火吸了一口,又把陈保省给的烟深深吸了两口,退出人堆走了。走了两步扭回头,吐了口唾沫:“他妈的,出去三天,槐树庄盛不下他了!坐碗回来了,咋不坐锅呢?呸——”他把烟狠狠地扔了老远。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去,捡起来噙在嘴里。

  韩世诚下晌后也来到老槐树下,看到陈保省高兴地迎上去,问候之后,提起军用包说:“又不马上回去,跟老少爷们儿说话时间长呢,先往家走吧。”

  陈保省的院子里,两个小孩正在拉着棍“骑马”,看见韩世诚和一个陌生人走进来,他们都不玩了,向韩世诚走去。韩世诚摸着俩小孩儿的头说:“你看这小孩多快,走时还没影儿呢,现在都会‘骑马’了。这是石头,这个你看看。”

  小石头说:“爹,俺不骑了。”

  小晶晶说:“爹,俺也不骑了。”

  韩世诚微笑着说:“妞哎,这才是你爹呢,还没见过呢。”

  正在屋里做饭的陈母和陈保省的妻子听到声音慌忙走了出来,陈母说:“没见过,不敢认识。再不回来,门说不定就不让进了。晶晶,叫爸爸。”

  “不叫爸,不叫进。”小晶晶噘着嘴说。

  “来、来、来,一个苹果换一声爸爸。”陈保省从兜里掏出一个苹果,递给小晶晶。又掏出一个说,“递给你哥哥。”

  小晶晶接住苹果,左看看右看看,看了一会儿后,一个苹果上面啃了一口,把啃过的一个苹果递给石头:“吃吧,哥哥。”

  小石头摆摆手,又摇摇头,不接。

  陈母笑了说:“从小看大,三岁看到老,这小儿有材料,不吃、不拿别人的东西。不管到谁家,想玩的东西,总是先问问人家;玩罢,放回原处,跟个大孩儿一样。前天俩人感冒了,我去给他俩打针,石头撅着屁股,一声不吭。这个,满屋跑,就跟杀她一样,哇哇叫。石头说她,哭啥哭,哭哭就不打了、不疼了?”

  韩世诚说:“石头,接住妹妹给的苹果。咬了就咬了吧,妹妹还小。”石头仍然摇摇头。他拉着韩世诚的手要走。

  小晶晶妈说:“不走啦,跟你爹都在这儿吃饭呢。”

  韩世诚说:“得回去,把堂屋腾出来,要来一个‘臭老九’。”

  一天的时光又过去了。小孩玩了一天,饭碗一推就睡着了。陈保省趴在床头,逗着睡得正酣的晶晶说:“多乖的丫头,还不认识我这个爸爸呢。”

  在床边缝衣服的妻子说:“你说是个啥,吃大嫂的奶时,她都是吃一个,握一个,不叫石头吃,石头还处处护住她,让着她。”

  陈保省说:“别说小孩了,这两年大哥对咱咋样?”

  “大哥对咱那真是没话说,要不是他,家能过成这个样?分粮食、拉煤,不用俺娘俩动一刀一枪。你走后的第二年,种棉花时,俩人一组。孬牛走到我跟前说,‘老二婆,咱俩一对吧?’我起来往咱大嫂身边去了。咱大嫂接住话说他:‘孬牛,俺姊妹俩一组,你那个臭嘴还说啥?你再没大没小的,看我不扇你的脸!’大哥剜了他一眼说,‘都几十的人了,还没个正形!’从那以后,孬牛再没那么多酸话了,都是躲着我走。”

  陈保省又问:“大哥是不是队长?”

  “选队长时,大家都选他,‘老拧劲’不同意。说大哥是中农,是团结对象,但不能当领导。你甭看他不是队长,比队长说话还管用。真是啥大人啥孩儿,小石头跟他爹一样,不吭不哈,点儿都在心里呢!”

  “甭说人家啦,你啥时给我生个‘石头’呢?”陈保省说。

  妻子停下手中的活,瞪了他一眼,说:“给你生个石头,鸡蛋也生不了!那又不是在腰里掖呢,说生个就生个。几年了,去你那儿,不叫去,也不回来。”

  陈保省从烟盒里抽出根烟点着,却没有送到嘴里,收起了刚才的嘻哈:“你刚才说了,‘老拧劲’还知道中农是团结对象,不是依靠对象,何况我们呢,这是一个原则立场问题,我真不理解当时咱娘的思想觉悟那么低,非让我与中农子弟拜朋友、称弟兄,唉,说啥也晚了!我回来时就请了三天假,这次回来不是为了要儿子,而是特地告诉你们要提高阶级觉悟,以后跟韩家门楼划清界限!要是有人来调查的话,千万不要承认我跟韩世诚拜朋友的事。一定得记住,来不得半点马虎和大意。这是非之地不能久留,我明天就回去。”

  妻子不理解丈夫的话意,她想问个明白,远处传来打更鸟的鸣啼声,淇河的流水声走进她的房间,槐树庄的灯都熄灭了,她也拉灭了电灯。

  

  九

  

  韩世诚按照“老拧劲”的要求,把堂屋腾出来,在院中的石榴树旁盘个风灶锅,等着“面目狰狞、满身异味”的“臭老九”的到来。下午,“老拧劲”来了,身后跟着一位中年人,憔悴的面孔,眼神却依然炯炯有神,透露出一个学者的智慧和稳重。他背着一个军绿被卷,挎着个军绿包,进院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院中的一切,当他看到韩世诚从东屋走出时,微微点了点头。韩世诚把他们让进屋里,要接他的背包,他不让接,自己放在床上,恭恭敬敬地站着,听候“老拧劲”的发落。

  “老拧劲”一屁股坐在罗圈椅上,突然吼了一声:“站好——你姓啥啊?对,姓许,‘许臭九’。明天去粮管所籴你的口粮;下午先到队里称点儿面,扛些柴禾,自己做饭吃。从明天清早起扫地,门楼以东归你。以后老老实实地接受改造,要是让贫下中农看不过眼,看我咋收拾你!”

  “老拧劲”训过话走了。走到二门口停下来,把韩世诚喊过去说:“给你个立功赎罪的机会,监督好他,有啥情况向我及时汇报。”

  屋内静悄悄的,静得让人害怕。“许臭九”和衣躺在床上,早晨的忆苦思甜饭——野菜、麸皮、稀菜汤,早没影了,中午的饭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肚里咕咕直叫,一阵阵地难受。这是人过的日子吗?独在异地的凄凉涌上心头,他不由得长叹一声,泪水忍不住流了出来。 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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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快落山时,“许臭九”才揭开锅盖,添上水,倒进去面,点着了火。柴草在灶内慢慢燃起,他看着火苗伸出灶外,心中无限欣慰。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做饭,常听人说,自己做的饭香,怪不得饭还没熟就闻到香味了,他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一阵好笑。他不停地往灶中送柴草,烟越来越大。他刚要趴到灶口去吹,火苗“呼”地一下蹿了出来,吓了他一跳。一摸,眉毛、胡子都烧焦了。

     灶中的火“呼呼”地燃着,锅中的饭“咕嘟咕嘟”地响着。他不知道掀开锅盖儿看看,直到白沫溢出锅盖儿,他才掂起凳子压在锅盖儿上。一会儿饭又溢出来,他没法了,又掂起俩砖块压在上面。瞬间,白沫顺着锅盖儿、灶台流在地上,越流越多。

     “老拧劲”扛着一把扫帚走进来,后面跟着下晌回来的韩世诚。“老拧劲”一进门就吆喝:“谁家的饭煳了?谁家的饭煳了?”

     韩世诚紧走几步,一看“许臭九” 的狼狈样,心里明白了几分,上前拿开凳子、砖头,揭开锅盖儿,锅里一片焦煳。

  “老拧劲”皱起了眉头,举起扫帚朝“许臭九”拍去。韩世诚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扫帚把,夺了过去扔在一边。“老拧劲”上气不接下气地骂着:“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咋走吗?不打你两下,你不知道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说着又朝“许臭九”扑去,被韩世诚拽住。韩世诚赶忙抽出了灶底的柴火,又浇进去一盆水。

  “许臭九”惭愧地念叨着:“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扬汤止沸,不如去火抽薪。这话我从小都会背,咋事到临头就忘了釜底抽薪呢?”

  院中的吵嚷声音惊动了左邻右舍,一时间院中站满了人。韩母拉着小石头从外边回来,听出了头绪,走到灶台前看了一眼说:“看来真没做过饭,谁没三年背运气?运动都是找老实头呗,真正有罪能到咱这儿来,早下监狱了。”又朝“老拧劲”说,“兄弟呀,积点徳吧,别老干缺德事!”

  韩母年高望重,一句话把“老拧劲”打懵了。韩家门楼又恢复了平静,韩母和媳妇一个灶上一个灶下,做好葱花面条,盛了一大碗,让韩世诚端到堂屋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许臭九”就走出了韩家门楼,刚拿起扫帚,就被韩世诚喊住了。韩世诚掂起一把扫帚,走到“许臭九”跟前说:“许同志,这路不像城市的马路,尘土很厚,扫地不用那么使劲,光把树枝烂叶扫净就行了。我扫这半边,你扫那半边。”

  上晌的钟声敲响时,街已经扫完了,俩人一前一后走进院子,韩世诚舀了一盆洗脸水说:“许同志,洗脸吧,你以后不要做饭了,这边做的给你舀锅里。你要是嫌凉就再热热,记得要勤搅动锅,做饭可比做学问容易得多。来到家里就是一家人,不要外气,少啥缺啥说一声。上午,你去籴口粮,我找了辆自行车你骑去,路上慢一点儿。”

  “许臭九”只是不停地点头致谢,不敢多言语。上午,他到粮管所买好口粮,搭在车后架上,一路没下车到了韩家门楼前,回家一看,他气得几乎晕了过去,布袋两边磨了俩窟窿,米、面全撒完了,他顿时泪如雨下……

  这事被“老拧劲”知道了,带着两个批斗专案人员一直斗到天快黑时才放他回来。他踉踉跄跄走进院内,过了一会儿,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平静地交给韩母说:“要是从北京来了一个女画家,就麻烦您把这个交给她。谢谢您一家对我的照顾!”他留恋地看了几眼韩家门楼,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了出去。

  “许臭九”前脚出,韩世诚后脚进,他听母亲一说,预感到了不好,掏出信一看,不由得喊了一声:“不好,他是要去自尽!”

  “许臭九”走到河边,放声大吼:“苍天啊!我犯了啥罪?你折磨我、断我生路!”说完,一头扎进了河里。

  又一个黑影跳了下去,救出了“许臭九”。他是韩世诚。

  这一消息很快传遍了槐树庄的各个角落,正坐在老槐树下吃饭的“老拧劲”听到韩世诚的汇报后,心里一惊,沉思片刻后把头一拧,说:“他这是畏罪自杀!”又要说下去,一不小心咬住了舌头,吭哧了半天说不出话,心里一着急,老毛病痔疮犯了,这一次,来势汹汹,“老拧劲”觉得自己在世的时间不长了,叫儿子安排棺材,交代后事:我死后,千万别让韩家门楼的人知道,省得瞧咱的好看。

  一天,县上来了一辆三轮摩托车,把“许臭九”带走了,再没有回来。有人说他被斗死了,也有人说他回单位了,到底是咋回事,谁也说不清。他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单位的,始终也没有透露给村里,据说这是上级的规定。

  

  十

  

  淇河也有它不近人情的一面,给两岸人民带来了无尽的灾难和痛苦。河水十年九涨,大水过后,一片黄沙,狂风吹来,天昏地暗。千年来留下几句顺口溜:“沙土地、沙土房,沙土被子沙土埋。沙土眼、沙土嘴,沙土鼻子沙土堆。”大风吹来,淇河上下成了沙土的世界,头一天晚上睡的时候,床上扫得干干净净,第二早上,被子上落了厚厚一层沙土。门被沙土挡住推不开,房子埋在沙土中。人在地里干活回来,全身都是沙土,跟沙土堆成的人一样。

  春天,大风过后,辛辛苦苦播下的种子不知被刮到了何处,还得补种,一季不知种几次才行。沙地土薄,秋后耩下的麦子,出苗后麦苗瘦黄瘦黄的,几场大风过后,麦子只留下几道根,南风刮来往北倒,北风光顾往南歪。不知啥时根断,麦苗随风逃之夭夭。

  庄稼不收年年种,谁也没长前后眼,盼星星,盼月亮,苗出土了,像对待小孩一样,怕它渴,怕它病,还怕它不长,真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到了收获季节,一棵麦子上就长了几粒子,你有啥办法?沙土地长不起来玉米、大豆,这里就年年种谷,种耐旱的绿豆、豇豆。

  淇河养育了两岸的人们,淇河也常常威胁着他们,发大水只分季节,不分时辰,大水来了没商量。涨大水的时候,白天还好些,要是赶在了半夜三更,想跑都来不及。为了逃生,生长在淇河岸上的人大都识水性。靠山吃山,挨着河水自然想发河水财,捞鱼捉虾不说,大水来时还冲过来不少木材、家具、牛马猪羊。陈保省的曾祖父是淇河岸上有名的好水手,过河时两手举个木耙还能旋转个不停,如走平地;俩胳膊夹两布袋粮食过河,能滴水不沾。

  慈禧南逃回来时路过淇河,给她抬轿的水手自然是优中选优,陈家的先人就被选上了。慈禧的轿子平地上是八人抬着,过河时就只有俩人。慈禧回京的心情已经不是出逃时那样仓皇,一路风光尽收眼底,淇河文化、秀丽风光早被河南巡府禀报上来了。大轿行到河中央,慈禧按捺不住淇河风光的诱惑,撩开轿帘,探出头来。陈家先人看到三寸金莲露在外边,心说这老东西就会骑在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我今天也逮住机会替老百姓出口恶气,就伸出手摸了摸慈禧的三寸金莲,一把还不算,一直摸到过河。护轿侍卫看在眼里,到了岸边,轿一落地,就“嗖”地抽出宝剑。陈家先人手疾眼快,一个小燕点水扎进河底,一口气游了十多里,侍卫能奈他何?

  新中国成立后,政府在淇河上游建了一条条拦河坝、一座座水库,河水十年九涨成了历史。河水不再威胁人的生命,人们想的是如何治服沙魔,让河滩上的庄稼多打粮食,装满麦囤。

  “四人帮”倒台后,韩世诚加入了党组织,换届时被选举为村支部书记。“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作为一个村的支部书记,既要想到今天、明天,还要想到后天。农民以种地为本,如何把沙魔锁住,使河滩变成绿地,纳入了议事日程。新的领导班子对槐树庄的前景作了五年规划,要逐步实现田间有路,路边有渠,渠旁有树,灌溉率达到百分之百。水电配套,水塔供水,宅基地统一规划,达到有人就有宅基地,水电送到门里头。十年之内达到绿树成荫,渠水潺潺,窗明几净,鸡羊成群。飞沙走石、不毛之地的景象,要一去不复返;拧轱辘担水,将成为历史。⑨





 

 
     
(长篇连载)淇水滺滺(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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