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河文化研究》第6卷

 

   

 

文艺作品 - (长篇连载)淇水滺滺(1—4)
(长篇连载)淇水滺滺(1—4)
 
作者:崔炳文  加入时间:2011-1-14 19:49:35

  编者按:

    小说《淇水滺滺》描写了淇水河岸槐树庄韩、陈两个家族三代人的命运与历史变迁过程。讲述了从韩家门楼走出来的第三代韩振淇、韩振昌成长为新型农民与新型知识分子相结合的优秀代表,用公司+农户的模式带领农民走上小康之路的过程。

    作者崔炳文出生在淇河岸边,是听着淇水乐章长大的。河南省委原副书记、贵州省委原书记、中央国家机关工委原常务副书记刘正威为此书作了序。本报从今日起予以连载。

 

 

    不了解河南就不了解中国文化。不到淇河就体会不到中原文化的精深渊源。

    “淇水滺滺一词出自《诗经》。小说描写了淇水河岸槐树庄韩、陈两大家族三代人的命运和时代变迁。历史和文化交织成一部淇水河岸的史诗。

 

  今年7月,有几位朋友冒着炎热酷暑来到我家里,给我送来一本《淇水滺滺》,并希望我为该书作序。我说,不调查没有发言权,不看文稿,无法写序。好在淇水一带我去过多次,那是一条美丽的河流,委婉曲折,清澈见底,而且现在河水还能直接饮用。在环境堪忧的今天,实在难得。我还知道,淇水一带自上古以来一直孕育着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可以说淇水是一条史河、诗河。更可喜的是自从社会主义革命、建设,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这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闻名中州,享誉中华。因此我答应下来,先看看书稿,再写序。

  于是,我走进书里,那一段段淇水古老灿烂的文化和现代文明风情相互辉映,一个个不同命运和性格鲜明的人物故事,一件件起伏跌宕和风起云涌的改革情景,一下子就把我带回到那片热土。我读着读着,思绪不知不觉地就被书中人物和情节牵着走。书中那闪闪发亮的两位百折不挠、矢志不渝、坚持回乡创业的大学生韩振淇、韩振昌以及同他们站在一起的人们,克服了重重苦难,战胜了人为的破坏和毁灭性的禽流感灾害,而后再度崛起,并创造了公司+农户这个科技与广大农村相结合的最佳合作模式。他们牵着我的心,有时为他们高兴,有时为他们担忧,有时为他们着急,有时为他们流泪,有时为他们鼓劲。后来,他们成功了。韩振淇、韩振昌都成长为新型知识分子和新型农民相融合的优秀代表,这是时代最需要的典型。

  我想,他们的成功,固然是进了大学,掌握了基础业务知识,但更为重要的是他们走出了学校门,又走进了广阔的社会实践大学校,我更庆幸他们赶上了党的改革开放的好政策,赶上了各级党委政府的坚强领导和有力支持,使他们心系百姓的行为赢得了造福人民的丰硕成果。当然,从书中还可以看到,在改革的大潮中,也会有些社会残渣和腐败的角落,但是这毕竟是少数。而且有些原来滞后的地方,有些人经过大潮的洗礼,又变好了,又追上来了。这毕竟也是好事。

  读完稿子,不禁使我感到崔炳文同志文笔之流畅、构思之巧妙、转折之神奇!也使我想起了他和我过去认识的一些作家和读过的一些作品,有不少相通之处,那就是他们都是从乡村走出来的热爱农村、热爱农业的农民。他谦逊、朴实,常常沉默寡言,如果你不主动与他深谈,你可能感受不到他的深刻与敏锐。他思维跳跃之快,视角之独特,也许让人想不到。他读的古书、古诗词,掌握的农民语汇之丰富以及巧妙的解说、运用和融合,让你敬佩。他说,他这个人如果不写改革开放,不写淇水之秀美和深邃,就觉得人生没了准星,没了底气。这话,耐人琢磨寻味。为了这部书的创作,他整整积累了十几年,淇水两岸也不知留下了他多少足迹。我相信他的辛苦,肯定能换来读者的欣赏。

  好了,就以此作为我的序。

                                                                                                                                                                                                            刘正威

  200989于北京寓所

   

  很早以前,淇河边上的一个村庄里有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男的叫棺材,女的叫黄河,二人到了花季之年,棺材长得端庄魁梧,聪明过人,会吹一根竹箫。白日,箫音一起,天上的彩云就停下来不走,地上的动物就从洞中爬出来;夜间,箫声一落,空中的鬼神嗷嗷直叫,声起惊天地,音落泣鬼神。黄河长到眉如远山,面似芙蓉时,每到河边洗衣服,水中的鱼就沉底不游了;她走在路上,空中的大雁就落下不飞了,有沉鱼落雁之美,一对才子佳人到了谈婚论嫁之时,黄河却被选入宫,棺材气绝身亡。

  黄河入宫后,不言不语,不哭不笑,痴呆一般。棺材葬后魂魄不散,逢到夜深人静时,就坐在坟头上吹起箫来,如泣如诉,悲哀悲痛。

  一位高人路过这儿,见棺材魂魄未散,心血没死,非常同情,便想帮助这对苦命鸳鸯。他用法术取出棺材的心血,来到皇宫,声称献宝,能变活人,要皇上择吉日,宣三宫,召贵妃,深夜观宝。

  吉夜,高人要宫人端来一盆温水,将棺材的心血倒入,顿时,腾腾热气聚成一个英俊少年,手捏竹箫,音韵缭绕。

  深情悲哀的箫音唤醒了黄河,她声泪俱下,朝棺材扑去,倒地身亡。棺材又聚为一股轻烟,化成一盆血水。

  淇河水清清浊浊,一个个不见棺材不落泪不见黄河不死心的男男女女又降生在淇河岸边……  

  

  河流是有性别的,也有男女之分。男性河流充满阳刚之气,像父亲一样严厉有加,暴怒起来摧枯拉朽,泥沙俱下;女性河流充满阴柔之美,像母亲一样慈眉善目,清净如镜。

  淇河就是一条母亲河。她俗名叫山河、响河、清水河,发源于山西省陵川县方脑岭棋子山,流经河南省的辉县、林州、鹤壁。淇河的上游在太行山内,水流湍急,声势浩大,明代诗人傅国庶,有诗描述:  

  一水奔流万壑惊,悬波直下怒声轰。

  若非呼吸关神力,那(通)得风雷竟日鸣。

  历史文献记载,1892年,淇河最大流量是每秒7080立方米。河水出太行山后,河面宽阔,水势平缓。原来流经淇县、浚县入黄河,为黄河支流,属黄河水系。

  历史上淇河曾多次自然改道与人为改道,文字记载的人为改道有两次:一次是东汉建安9年(公元204年),曹操率军北进邺城、冀州,远征乌桓,为通粮道,遏淇水入白沟(今卫河)。一次是隋朝时期,隋炀帝动用千军万马引淇水入卫河,开通大运河,也叫永济渠,赐名御河。东北流向,入渤海,属海河水系。

  淇河在太行山境内,迂回峰转,形成天然太极图流向。有人说,洪荒年代,女娲来到太行山下,抡起天斧劈开大山,引来清水,这是女娲留给人间的智慧财富;有人说,通往天宫的路,就隐藏在太极图中,女娲就是在这儿上天的;也有人说,这是伏羲当年演绎八卦留下的卦盘图;研究《易经》的人说,文王之所以能在八卦的基础上演绎到八八六十四卦,是借了淇河太极图的灵气,集千年之造化,才有其成果;老子曾在这儿练道,视太极图之神圣,作道教之标志。

  史书记载,颛顼帝执政以前天和地是通连的,天上的神仙可以通过天梯到人间来,地上的人也可以通过天梯到天上去。通往天上的天梯是九山、八丘、五树、一图,九山是昆仑山、灵山、登葆山、肈山、五神山、不周山、日月山、龙山、巫咸山;八丘是陶唐丘、孟盈丘、昆吾丘、黑白丘、赤望丘、参卫丘、武夫丘、神民丘;五树是建木、影木、寻木、盘木、扶桑;一图就是淇河上的太极图

  神人往来,弊多益少,天上的恶神蚩尤、刑天、夸夫等一些恶神到人间作乱,人间的恶人也到天宫扰乱天规。颛顼平掉了天梯中的九山八丘五树,只留下淇河上的太极图一条道,成为道家修行的最高境界,史称绝地天通

  淇河从太行山出来,蜿蜒东南流向,到了腰湾地,改为西南流向。到淇水关,河底平坦,平时有船,遇到发洪涨大水,插翅也难飞过去。

 

 

  http://qbwb.hebiw.com/html/2011-01/12/node_31.htm

 

    明景泰年间,朱祁镇朱祁钰兄弟争夺皇位,你方唱罢我登场,国无宁日,边关吃紧,民不聊生,国道成了饥民们的活命之道。以靳朝封为首的饥民们揭竿而起,盘踞在老虎寨上,占山为王,抢、劫、抄,光天化日之下,官道被劫得路断人稀。

  皇家自然发兵要来平叛,韩家的先人服兵役,随部队过河到太行山中平叛饥民,走到了大赉店时,太行山上乌云滚滚,蔽天遮日,西北天空黄腾腾的一片。略懂的天文知识的人都知道,淇河水要涨了,于是他们加快了脚步,争取在发水之前渡过淇水关。

  部队正往前赶路,洪峰拍打着鹅卵石“唰唰”作响,震耳欲聋。洪水顺着官道像脱缰的野马咆哮而来。他们想往后撤,扭头一看,身后一条黄龙顺着官道紧跟其后。他们急择高处避水,刚到一块高地,脚步还未站稳,一股水泉从脚下喷发而出。再一回头,南北两股水接头了形成了个罗圈椅水圈。西边的河水越涨越猛,中间的泉水月喷越大,人们都害怕了,尤其是不识水性的人更是吓得恐慌不安,脸色腊黄。

  韩家的先人懂地相学,此时心中却暗暗叫好,这是一块风水宝地,地相学上叫做“罗圈风水宝地”。地高处的泉眼与天地相交,是穴地的中心点。等大水落潮,泉眼停止了喷水,又恢复了原貌,不显泉眼,不留水迹,这叫暗泉。这块风水宝地,宝贵之处就在这一点上。在这个泉眼上打井建村,不但人丁兴旺,而且会出大本事人,自少是位举人,造化大了,还能成为名门望族。

  官军出师不利,一进太行山,就被靳朝封诱到了绝境,一面是崇山峻岭,悬崖绝壁;一面是万丈深渊,谷底河水滔滔。前面是盲肠绝壁,后被巨石、滚木堵死,前无进路后无退路。官兵们看看天,插翅也难飞出去;看看山,到处是旌旗晃动,成了笼中之鸟、瓮中之鳖。三伏天太阳出来之后,大山被烤成了热鏊,潮湿闷热,到处是瘴气毒虫,时间一长,官军不打自溃。

  山沟中的一处高地上,长着一株大槐树,枝繁叶茂,一派生机。夜深时,明月皎皎,官兵们似睡非睡。朦胧之中,看见槐树上走下一位老人,来到他们面前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是饿扁肚子的饥民,落草为寇也是为了活命,何必非要跟他们大动干戈,相互残杀呢?”第二天,官兵们相互谈论,深感奇怪。到了晚上,老人又来了,又是一番好生劝告。天亮了,大家围着大槐树细看,它像一把遮天的巨伞,似有神光。大家明白了,这是槐树在点化他们。第三天,老人又来了:“老虎寨的人今天个个喝得大醉,快跟我来!”大家腾地跳起来,喊杀声冲天,攻到老虎寨上,没伤饥民一人。

  此事过后,韩家先人不再吃皇粮了,来到淇河岸上买下了这块风水宝地。在泉眼上打了口井,在井旁盖了一处高门楼庄院,俗称韩家门楼。韩家先人又来到山里,对着大槐树祭拜了一番,雇人移来栽在井旁,接来全家老小,在此扎村了,村名就定为槐树庄。后来,一位姓陈的高人也看中了这个地方,搬来家眷。从此,槐树庄韩陈两家世代为邻,子子孙孙繁衍不息。

  一年一年过去了,大槐树根深蒂固,有几搂粗,苍劲挺拔,荫郁参天,像一把天伞盖在井口上。井水甘甜、清爽,从未干过。突然有一年,不知何故,大槐树枝叉干枯,花叶不茂,半死不活。韩家人想了很多办法都不见效,这样过了两年,人们失望了,认为槐爷走了,把老槐树的魂带走了。然而就在次年春天,老槐树重吐新绿,比以前更旺。真是应了“千年的松树,万年的柏,顶不住槐树歇一歇”的俗语。老槐树成了人们心中的神灵、槐树庄的标志。

    韩家的后代习文尚武,男丁都要进客场取功名以光宗耀祖,就是单传,也是一代习文、一代尚武。然而,一代代的希望都成泡影,始终未见榜上有名。光阴荏苒,到了民国年间,韩家门楼的子孙未登高科,却走出一个商业奇才——韩玉佩。

    韩玉佩弟兄三个,他是老大,二弟韩玉服,三弟韩玉山。他少年时代正是清王朝气数已尽,老百姓任人宰割之时。他身为家中长子,迫于生计离开学堂到一家当铺当学徒,两年后他辞了东家,从小货郎做起,以经营淇河鲫鱼、缠丝蛋、无核枣、家乡出产的小麦面粉为主,几年后,郑州、开封、南京、天津、上海都有他的店铺,淇河特产被他带到这些大城市,成为当地达官贵人餐桌上的佳肴,他经销的面粉被南京国民政府定为供应总统府的专用面粉。1914年,他通过各种关系,把缠丝蛋送到美国旧金山举办的万国博览会上,被组委会成员赞不绝口,评为世界珍品。缠丝蛋名扬国内外,也让名不见经传的韩玉佩成为商界一代名流。 

    淇河的中下游,气势没有长江那样豪放,没有黄河那样粗犷,涓涓细流清澈见底,犹如美丽温柔的少女。常言说,水至清侧无鱼,而这条河偏偏出产名贵的双背鲫鱼,:柔细,鲜嫩,洁白如玉,历代都被定为贡品。它与淇河岸上出产的无核枣、缠丝蛋被誉为淇河三珍

    为彰显实力,韩玉佩又重修了门楼、宅院,起了高高的台阶,门两边蹲着雌雄石狮,高贵威严。黑色的大门上面,醒目的耕读人家门楣旁雕着玲珑剔透的二龙戏珠。门楼两边是连接一体的前楼后方,过去门楼、穿过临街院便是二门。进去二门是一道影壁墙,正中间是一个苍劲有力的字。从影壁墙两边进到院中, 五间高门台阶堂屋是主房。门台两边是齐胸高的青石长方条,石条后面是两棵石榴树。院中偏西是一棵枣树,枝叶蓬盖着东西厢房。

    等到韩玉佩有了儿子,他又把这虚无缥缈的泡影抛给儿子韩世诚,早早花巨资将他送到开封的省立学校,希望他把泡影变成五彩缤纷的光环,罩在韩家门楼上。

   韩玉佩常年在外经商,二弟韩玉服游手好闲,夏天捉条鱼、冬天逮只兔是他的拿手戏,娶个媳妇是镇上开烟馆家的二小姐,两人臭味相投,夫唱妻随。一年后生个儿子,怕不成人,出门闯名,——这是一种乡间风俗,孩子刚生下来时,出门一百步内遇见啥叫啥,这样的孩子好成人。偏巧邻居家的一头犟牛脱了缰,直奔过来,夫妻俩就给儿子起名叫孬牛。

    三弟韩玉山沉着稳重,进取心强,二哥吃粮不管事,担子就落在了他肩上。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韩世儒,二儿子叫韩世信。

    历史上,淇河流域经常发生旱灾、洪涝、瘟疫。尤其是瘟疫、霍乱,传染快,死亡率高。一旦染上,就是上吐下泻,快者一两天,满者六七天就结束了生命。一旦蔓延开,一病就是全家、一个家族,甚至全村。霍乱过后,往往是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中原历史上曾多次发生。

    当地史料记载: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九月九日至二十八年三月三日,18个月间缺雨少雪,五谷不登,物贱如粪,粟贵如珠,一百多钱一斛,铜不要新;三十余两银一石米,色不得足。凹地每亩仅值钱三百,大房三间只卖银六钱。一时之人,或适彼乐土,或逃至远乡;或拆房而卖木石,或嫁妻女而贩衣裳,老少同趋集市,男女亦亲授受。粉红佳人卖靴鞋,鲜廉寡耻;白面书生贩人口,弃礼灭义。盗贼蜂起,昼劫夜抢,路断行人,道不通商。更有揭榆皮而糊口,食麻饼而充饥。鸡犬杀而不留,牛羊食之净尽。最可惨者,人食人肉,死者十有八数。

    大旱之后必有大涝,到了1940年伏天,瓢泼大雨下塌了天。居住在开封的韩玉佩,接到三弟派人送来的口信说:村里旱灾刚过,又续上了霍乱。二哥两口病故,。隔壁陈家一天抬出过十八口棺材。这种病只有大烟壳煮水喝,才能控制住,可方圆百里抓不到这种药。末了,三弟还特别交代:一定想法买些捎来,千万别回来!

 

  http://qbwb.hebiw.com/html/2011-01/13/content_11634.htm

 

  救命如救火,韩玉佩顾忌不了那么多,买了几大包大烟壳连夜赶到家,在大槐树下支起几口大锅煮大烟壳水。不分姓氏,不分村庄,来者不拒,不收分文。得病晚者命保住了,得病早者泪洒黄泉。霍乱过后,全村人只剩下三分之一。

  陈家有个媳妇,大户人家出身,一看大势不好,公婆、丈夫俱不能自保,不忍心让两个儿子白白死去,她连夜拉着大的、抱着小的,逃到鹤壁,等她再回到槐树庄,公婆、丈夫早已作古。陈家一个大家族就剩下了她娘仨。她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种着十几亩沙土地,风里来,雨里去,含辛茹苦。冬去春来,转眼孩子该上学了,她把两个孩子都送到了南庄学堂,给大儿子起名叫陈保国,二儿子起名叫陈保省。

  三年没过,又是大旱。靠天收的河滩沙地,本来收成就不高,麦季只有半收,秋季颗粒无收。过了春节,新生进校,该交全年的学费粮。一家人吃饭都成了问题,再同时供俩孩子上学,就得把嘴挂起来。自已养的儿子自己清楚,要是不让陈保国上学,他即便心里不乐意,就是转身扭脸哭,当面也会答应;要不让陈保省上,他会哭闹个不停。手心手背都是肉,当妈的犯愁了。自己儿子还好说,就怕以后娶了媳妇说娘偏心。

  吃过饭,她把哥俩儿叫到粮缸前,哥俩儿一看就明白了,保国说:娘,让保省上吧。保省一会儿抠抠鼻子,一会儿低头搓搓手,一言不发。当娘的说:你哥俩儿抓阄,谁抓着写字的,谁上。她伸出纸蛋儿让保国先拿。保国拿后,展开一看,空的。保省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了,小眼儿乐得直眨巴。当娘的却扭过脸擦着眼哭了。她做了手脚,两个阄都是空的。

  陈保省一直上到高小毕业。上初中要到县城,吃住都在学校,学费又高,对他来说,那是夜空中的月亮,只能仰视,不可能摸到。他很知趣,没给母亲提任何要求,就回家了。

  陈家媳妇有个好人缘,处世活络,经常教育两个儿子说话要有分寸、做事要有规距。平时村里有个红白事,弟兄两个就过去跑跑腿、打打杂,红事上个礼,白事送张纸,很受人喜爱。河西有个厨师相中了弟兄两个,想从中挑个女婿,为慎重起见,他先收弟兄两个当徒弟,好留心慢慢选。这是陈家求之不得的天大好事,择吉日行了拜师礼。

  一边带徒弟,一边选女婿,师傅自然是悉心教,徒弟用心学,不到两年,兄弟俩都出师了。一个灶上,一个案上,配合得很默契,被誉为陈家哼哈二将

  师傅平日里留心观察他们兄弟,觉得老大忠厚可靠,人也能干;老二人挺聪明,带着点儿圆滑,相中了陈保国。他闺女长得虽不能说有多美,倒也很有几分姿色,配陈保国是绰绰有余,他就托了媒人到陈家,陈家媳妇一听,心里乐开了花,自己虽是大户人家出身,但家里已经落魄得很是不堪了,找个媳妇也是难事。陈保国更不用说了,和师傅的闺女经常见面,知根知底,虽然爱慕,但从不敢有非分之想。天大的好事落在了头上,陈家母子只有高兴的份儿。只是陈保省除了替哥哥高兴外,还有几分纳闷,哥哥比自己到底强在哪儿?

  陈家娶个媳妇,被韩家门楼的孬牛相中了。韩家门楼的韩玉服两口死后,留下个独苗孬牛,成了韩家门楼的宝贝疙瘩。一家人都宠着他,要啥给啥,又怕他长大不成才,早早送进南村学堂,两眼忽灵灵的,就是不肯学,1000多字的《三字经》,愣是三年都没背下来。每次上学,都是抱着他三婶哭半天,他三婶说:上学还不够让俺小作难呢,干啥不能吃半碗饭,不上就不上吧。有智吃智,无智吃力,这是千年的一句古话。韩玉山寻思,孬牛都十好几了,不上学,总得下地学干活吧,也不能一夏天泡在河里,万一有个好歹,对不起死去的二哥。下午四五点,太阳不热了,韩玉山把他从河里揪到地里教他锄地。他三叔在前,他在后,一边示范,一边给他说:谷留一拃,苗留一把。锄小苗,留大苗。他锄的垅里前后半尺远只有一棵苗,他一锄下去锛掉了。他三叔能不吵他?他嘴里嘟囔着:没苗长草不也是长?他三叔也不想说他了,自己一个人闷头弯腰正锄,只听孬牛地一声哭了,坐在地上抱着脚叫起来。他三叔把锄放下说:叫我看看伤成啥样,回去叫你三婶给你包包。一扭头,孬牛人已经没影儿了。晚上从河里回来提一兜鱼虾,要三婶给他煎煎吃。

  上学不行,干活不中,孬牛就俩本事”——狗鼻子、长头发迷。只要闻到谁家做顿好饭,口水能流老长;身边过去个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大眼瞪着迎过去,眼珠子瞪着不转圈,能把人家送多远。怕他惹出个山高水低,韩玉山早早给他娶了个媳妇,想拴住他的心。媳妇是南村的,老亲戚,小脚、瘦高个儿,一双大眼水灵灵的,脸蛋就跟花朵儿一样。这样的媳妇要是比成牡丹,陈家媳妇充其量只是朵月季。

  孬牛娶了个花仙一般的媳妇,还不安分守已地过日子,不知是月老的红绳没系好,还是蛤蟆蝌蚪撵鸭——死催的,总想到外边打个野食。本族几个嫂子、弟媳都是大户人家出身,他是有贼心没贼胆。陈保国媳妇成了他的梦中情人,总想跟人家套套近乎,时不时地送个媚眼。陈保国媳妇是个传统人,根本就不理他那烂瓣蒜。

  转眼到了来年六月初一,这在豫北乡间是个大节日。有闺女出嫁的人家,都要割肉备酒包饺子请闺女。闺女在婆家劳累了半年,也该到娘家放松放松了。大户人家都是赶车抬轿叫闺女;小门小户人家,叫闺女的差事都是小弟弟的。都说弟弟是姐姐的包袱腿儿,往往是弟弟在前面扛着小包袱,姐姐后面紧跟着,有说有笑把家还。

  陈保国媳妇的弟弟有十来多岁,一大早就到了。陈家不用说是热情招待,把过节的饭菜赶紧端上桌。吃过午饭,婆婆把姐弟俩送到村头,千叮咛万嘱咐,一直望到看不见的腰湾地。姐弟俩又说又笑到了河边,不提防孬牛扑了过来,陈家媳妇竭力反抗,还是被糟蹋了。孬牛心满意足地走了,小弟弟哭成了个泪人,姐姐朝婆家望了几眼,一头扎进了河里。

  噩耗传到了陈家,陈保国的牙咬得嘣嘣响,掂了把菜刀要把孬牛剁成肉泥,被保省拦住了。

  孬牛听说陈家媳妇死了,自己闯出了人命大祸,吓得跑到丈人家藏在红薯窖里,浑身直打哆嗦。

  他丈人听说了这事儿,想想自己摊上这样一个女婿,是又气又急,脸红一阵、白一阵,恨不得让陈家人掂刀来杀了他;但毕竟是自家女婿,又有韩玉佩、韩玉山这两杆旗,也不能说别的。深夜,他敲开韩家门楼的大门,跟韩玉山商量到天明。俩亲家拿定了主意:一是把孬牛送到大同下煤窑,让他尝尝人间地狱的滋味,就是死到外头,也比被人家杀了强;二是赶紧叫韩玉佩回来处理这棘手事。

  第二天,孬牛乔装打扮了一番,在老丈人的护送下,上了开往大同的火车。他很感激岳父的救命之恩,火车就要开了,离别之情涌了上来,他跟岳父摆手告别,也希望岳父能送句暖心话。只见他岳父憋红了脸,蹦出了一句话:死外头吧!

  回到家,他岳父一夜没合眼,第二天一大早就坐火车出了趟远门,回来就把闺女送了出去。听说是在焦作给闺女找了个家,新女婿姓啥、叫啥,谁也不知道,闺女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自古杀父夺妻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孬牛虽然跑了,陈家的气儿却还在火头上,陈母几天没有下床,陈保国就像疯了一样。韩家几次托人来说合,说是不管要地、要钱,只要开口,韩家二话不说。陈母每次都是淡淡的一句话:回去吧,等韩玉佩回来再说吧!

  这些天,陈母心中是翻江倒海,悲痛之余,思量再三:要是经官司,就算孬牛去坐牢,不过是韩家花几个钱再把人捞出来,这样一来,韩家的人算是得罪了;要是接受韩家的钱、地,他们小门小户,没有靠山,守不住产业不说,陈家在十里八村也甭想抬起头来,两个儿子今后还咋娶妻生子?在槐树庄还咋活?

 

   http://qbwb.hebiw.com/html/2011-01/14/content_11924.htm

 

    正当这位大户人家出身的母亲拿不定主意时,陈保省走到她跟前说:娘,咱可不能顾死人不顾活人呀!一语惊醒梦中人。她再次表现出与一般家庭妇女的不同之处,一个想法在她心中形成了。她把想法告诉了保省,保省很高兴。

    韩玉佩听到消息后,料理了一下手中的生意就急匆匆地回来了。见到三弟,听完三弟叙述陈家的情况后,长叹一声说:自古都是娇养儿无义子,孬牛作孽,我们有责任啊!现在陈家虽成了小户,咱也不能欺负人家呀。赔钱、赔地那都是有数的,但这张脸是无价的,老嫂子要的是个脸面呀!

    第二天一早,韩家兄弟和几个管事人提着重礼来到陈家。韩玉佩、韩玉山兄弟俩叫了声老嫂子,便一揖到地。

    陈母急忙伸手相搀,眼泪不由得流了出来。她拭了拭泪说:嫂子也不是成心难为二位兄弟,保国这孩子心眼实,好不容易娶个媳妇,就这样去了,这不是在剜我的心吗?

    保国在旁边沉着脸一言不发。保省忙着让座倒茶。

    韩玉佩哽咽着说:老嫂子,我们兄弟没脸进您这个门呀!韩陈世代相居,从没差过,如今出了这个逆子,我的脸往哪儿搁呀!

    几个管事人看陈家人火气不那么冲了,赶紧帮腔说:一碗水已经泼地上了,事大事小也得了啊!老嫂子,玉佩也回来了,您说句话,只要能办到的,我们决不反悔。

    保国就要开口,被弟弟拦住了。保省双手将茶递给韩玉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俺家门小户小,今天遭此劫难,有老叔做主,日后若再遭人欺辱,谁还能再为俺撑腰?

    陈母的泪又淌了下来:人死不能复生。要钱,人还能活?我们庄户人家,活的无非是个脸面罢了。

    韩玉佩赶紧说:嫂子你接着说,咱们该咋办吧?

    陈母说:这几天我思量来思量去,想让世诚、世儒、世信与保国、保省结拜成异姓兄弟,韩陈两家永成世交。如果保国、保省高攀不上,那就当我没开这个口。

    满天的乌云散开了,韩家哪能不答应,几个大老爷们儿对保国妈不由得暗暗佩服。

    挑好良辰吉日,接回来在省城读书的韩世诚,韩陈两家举行了隆重的结拜仪式。韩世诚是老大,保国、保省、世儒、世信依次排列。

    随后,韩家出钱,为陈保国媳妇厚葬。

  

  

  

  韩玉佩的生意越做越大,结识的上层名流也越来越多。他为人正直,结交人时有几个原则:为富不仁的不交,投敌叛国的不交,不学无术的不交。河南老乡、抗日英雄吉鸿昌与他非常要好,又把他引见给抗日联军司令冯玉祥。冯玉祥对他很欣赏,劝他加入抗日联军,担任抗日联军供应处处长。他婉言谢绝,说:让我打打算盘、挣俩小钱还行,要是说当处长,恐怕祖坟上没长那棵草。

  不久,上海沦陷了,他的店铺被日军的炮弹炸成废墟;再往后,南京沦陷,伙计们倒在了日军的铁蹄下。他意识到个人得失在国破家亡面前是多么渺小,国家都快沦亡了,何谈个人的生死存亡,罔论前程?他决然收回店铺的全部资金,送给抗日联军当经费。冯玉祥又劝他出山,他说:国家安定了,我还会把生意做遍全中国。

  日本投降后,他勾画了一幅建设淇河的宏伟蓝图:在淇河的出山口处筑一条拦河坝,用水发电。进口成套的大型面粉加工设备,把淇河沿岸的小麦磨成面粉销往全国各地。可惜,这样一个商业奇才,还没有等到实现宏伟大业的那一天,就倒在了当地土匪头子扈全录的黑枪下,死时才五十四岁。

  有人人情在,无人人情灰,韩玉佩遗骨未寒,要账的人就拿着字据找上门来,说当年韩玉佩为抗日联军筹集经费时借过他们的钱。是真是假,谁也难以分辨,东家前脚走,西家抬脚进,韩家仅有的几十亩沙地也当了出去,要是再晚两年解放,韩家门楼就要改名换姓了。土改时,要账的人不来了,村干部韩玉槐又打起了韩家门楼的主意。

  韩玉槐家里上几辈都是种地为生,土中刨食能有几个余剩?韩玉槐小时候体弱多病,经常是去了咳嗽又添喘,怕不成人,认了老槐树当干爹,起名槐。是病三分灾,有多少钱够吃药?家里人常到韩家门楼里去借钱、借粮。说是借,都是有借无还。汗病流行时,他又染上了。汗病的病症是不出汗,病毒排不出来,治疗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想吃啥吃啥,欲望一满足,汗发出来病就好了。韩玉槐想吃桔子。这才是哈巴狗栽茅粪缸里——想点儿吃呢。中原地带不产桔子,集镇上又没有卖的,最后还是求韩玉佩买来些桔子,救了他的命。霍乱流行期间,他又赶上了,要不是跑到大槐树下捧着韩玉佩家里熬的大烟壳水喝个肚圆,骨头早沤成灰了。那时,他对韩家门楼里面的人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韩玉佩死后,扈全录扬言要血洗槐树庄,他害怕了,吓得跑到太行山里参加了阎锡山的部队。1946年,韩玉槐所在的连队倒戈后,他在一次战斗中负伤,回到槐树庄当上了村干部。

  韩玉槐自从当上了干部,趾高气扬,脸时常仰得老高,眼斜楞着,头拧着,啥话难听他说啥话,人们送他外号老拧劲。他把韩家以前对他的情分抹了个光,还说:祖坟上的劲儿都供他家了,我还不该吃他点儿、拿他点儿?要是我住在门楼里,他家人照样看着我的脸色行事,照样给我说好话。土改时,他一心要把韩家门楼划成地主、资本家,好扫地出门,自己成为韩家门楼里的新主人。

  当时划分成分的政策,是以前三年生活状况为基准,人均土地超过全村人均5亩以上、常年雇用长工、常年放高利贷、不下地劳动者,划为地主;人均土地五亩以上,忙时雇用长工,偶尔放高利贷者,划为富农;人均土地是全村的平均数、没雇过长工、放过高利贷者,划为中农;曾给别人扛过长工、借过高利贷的,划为下中农;以扛长工为生,划为贫农。韩家门楼的地都还债抵押给人家了,本应划为下中农,老拧劲却憋着坏想把人家往地主上靠。

  朝鲜战争爆发后,战火烧到了鸭绿江,全国上下掀起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高潮。在开封念书的韩世诚回到了槐树庄,积极报名参加志愿军,在老拧劲这关却被卡住了,只有陈保国一人参加了志愿军。走时,他对陈保省说:这个家我真不想再待了,不混出个人样决不回来,咱娘就交给你了!

  陈保省拉着他哥的手说:你到部队好好干,争取当个军官,前后有护兵跟着,谁还敢在咱家门口放个屁!

  两年后,一块耀眼的红色烈属牌挂在了陈家门口最显眼的地方。

  孬牛回来了,他带回来个外路女人,矮个,柿饼脸,深眼窝,塌鼻梁,说话叽叽喳喳,槐树庄没一个人能听得懂她的话。人们都说:拿白馍换回个菜窝窝,这就是捣的下场!

  中国历代有嫡系与庶系之分。所谓的嫡系是家中长子,有长子不离父之说,是合法的继承人,百年之后要埋在父亲的脚头。农村实行了互助组、合作社,人靠挣工分过日子,韩家门楼一大家子无法再支撑下去了,韩玉山叫来村干部和姥姥家的表弟来分家,大家最后统一了意见:按照祖传的规矩,长子住门楼里,其他人都要搬出去,家产按三股分,韩玉山要临街的一排房,房子该翻盖了,只拆走门楼两边屋的房顶,空地方留给韩世诚;二门里的院,一打两开,韩世诚住主房,孬牛要西边。

  孬牛提出来各过各的时光,不想看别人的脸色。他要求在院里南北拉一道墙,垒住影壁墙西边过口,改成西北门走。

  韩家门楼在和睦的气氛中立下了分家文书,在场分家管事人都在分家文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从此,韩家门楼又揭开了新的一页。





 

 
     
(长篇连载)淇水滺滺(1—4)

河南省鹤壁市《淇河文化研究》网         站长:姚慧明       电话  0392-2181169    电子邮箱: yhm450217@tom.com

 版权所有 未经书面许可 不得复制、翻印、镜像!

ICP090208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