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3-02 22:52:31)   

 《解放军文艺》2004年第6期以《马金章精短小说五题》为题一次推出我5篇小说，《灯火》为其一，责任编辑为李亚老师。

拿下黎阳城，是在早晨。

清理过战场，战士们在街道两旁席地休息，只有荷枪实弹的哨兵在警觉地来回走动。

保卫科长江楚雄在一家紧闭的石印铺前停下了。他的目兴，被门上的一方粉纸吸引过去，纸上写着这样几句话：

自从贵军进城

物品尽拿一空

暂时停止营业

日后平静经营

江楚雄不由一愣，他拧眉又仔细端详那纸那字，紧锁眉头舒展开了。纸触糨糊处，已经变白。显然，这纸贴门上已有几日了，就是说，是国民党军盘踞这里时贴的。他舒了口气，上前叩门。恐怕惊醒了门侧两旁入睡的战士，或者是怕惊吓了店老板吧，他叩门的手在空中迟疑了一下，然后，在门上轻轻叩了几下。

门没开。

江楚雄又轻叩几下。他相信宅院里有人。

果然，院中响起了迟疑的脚步声。

门吱的一声开了。

一位清瘦的60来岁的男人出现在江楚雄面前。

大伯，打扰您了。江楚雄温和地说。

大伯站在门口，手搭在门框上，没有让江楚雄进去的意思。他漠然地问，大军有事？

有批印活儿，想请大伯帮忙。

大伯摇头，淡淡地说，这里好多天不营业了。

江楚雄看了一下门上那方粉纸说，我们是……

大伯截住江楚雄的话，我知道，你们是解放军，不是刮民党。可是……

江楚雄看老人欲言又止的样子，说，大伯，有什么难处，就讲。兴许，我能帮您。

我的眼镜，今天清早，被大军里的人拿走了。没有眼镜，看不清排字，咋办？大伯一摊手说。

今天清早被拿走的？江楚雄问道。

老人点点头。

江楚雄的心沉重起来。他辞别老伯，快步返回指挥部，向政治部首长反映了情况。首长分析：战士们拿一副老花镜有什么用呢？况且我军向来纪律严明，怎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呢？拿大伯眼镜的，很可能是随行的民兵、民工或刚解放入伍的战士……首长决定，在全体入城部队中进行一次群众纪律教育，结合进行个人装备点验。

教育和点验的情况在傍晚汇总到政治部。

各分队都没发现老伯的眼镜。

保卫科长忧虑得坐卧不安：找不到老伯的眼镜，刘伯承司令员、邓小平政委签署的《告新收复区人民书》怎么印？他想，万一不行，就趁夜色潜进敌人盘踞的安阳城秘密印刷。

这时，门吱呀响了一声。江楚雄一看进来的是“小不点”。

小不点是前些时在解放一座县城时被司令员捡到的十二三岁的男孩子，他的父母都被国民党军杀害了。没有亲人可投，小不点就缠着要参加解放军。刘司令点头让小不点进了警卫营。

江楚雄问小不点有啥事。

小不点神神秘秘地说，我要见司令员。

江楚雄压压手掌说，司令员正在休息哩。找司令员有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小不点迟疑了一下。

江楚雄说，我不问了，我知道，你信不过我哩。

小不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有件礼物，要送刘司令。

啥宝贝礼物，能让我看看吗？

小不点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

江楚雄吃惊地问：这眼镜，哪儿来的？

小不点摇头：不告诉你。

江楚雄温和地将小不点揽在怀里说，小不点，想不到，你这么小个人儿，心挺细哩。你准是看到司令员的眼镜片，破成好几瓣了，就琢磨着，得给司令员弄一副好眼镜。

小不点吸溜着鼻子，红着眼，点点头。

江楚雄眼里也潮乎乎的了，他用手指头肚抹着镜片说，可是，司令员是不造合戴这眼镜的。这是老花镜，只有老人才能戴。

小不点失望地啊了一声。

江楚雄说，这样吧，那边石印铺有位老师傅，要给咱们印布告，急着用眼镜，咱给他送去用用好不好？

小不点一下红了脸。

原来，清早，小不点随战士去石印铺借桌椅时，他看到桌上放着一副好看的眼镜，就动了心思，将眼镜装进了口袋。

当江楚雄还给大伯眼镜，并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老人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天夜里，石印铺灯火通明。